五 一次改造的失败(第2/2页)
她们约定要保密。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选在少男少女们到来之前,她们突然出现在X女士家里。X女士的丈夫正在前面那间房里与儿子下跳子棋。他盯着棋盘,沉浸在他们的游戏里。出于那种变态的心理,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一点儿也不重视这些人的到来,甚至一点儿也不将她们看成女性——哪怕她们都是风姿动人的女性。他连瞟也没膘她们一眼,只在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微笑。X女士穿一件白毛线衣坐在窗口,向着空中打出一些复杂的手势,一面小镜子挂在她胸前的钮扣上,始终背对众人,根本没有打算转过身来的迹象。女人们递着会意的眼神,低声地耳语着,猜测那些手势的含义。最后寡妇代表大家走向前去,一把将X女士扳转身来面对大家,痛心地说,她代表“母亲们”向她提出忠告,不要再加害于她们的孩子啦。她本人一贯认为,以她的这份聪明和刻苦的劲儿(主要是刻苦,人一刻苦,哪怕不怎么有天赋的脑瓜也会变得多少聪明起来的),倒不如去从事一些有益的社会活动,比如提倡议呀,写黑板报呀什么的,或者宣传宣传法律知识也行,既合法又有出人头地的希望(她承认她在某些方面的确有些过人的灵活),何苦要这样固执己见,孤孤单单地来搞什么迷信活动,即使搞它十年二十年,也不会取得众所公认的成绩,改善自身的地位的。哪怕在某些时候,她自认为取得了巨大的、了不得的成绩,于是沾沾自喜,骄傲得目中无人,又能怎么样呢?谁也不懂她的活动,那种成功又有什么现实的意义呢?谁又会来关心她的成功呢?当然她们也都懂得她的心情,知道她是很清高的人物,目前对于改变自身的地位并没有一种迫切的希望,她最感兴趣的大概是寻求某种新鲜的刺激。但一个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他的行为不应当损人利己。当他的行为危害了他人时,是会带来可怕的后果的。在寡妇说这番话的时候,众人发现X女士的脸根本不是她们平日见到的那张脸,而是一个不认得的什么人,在那张漠然的脸上是长着两只没有瞳仁的灰白的眼珠,那眼珠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只有她的细长的指头,不停地玩弄着胸前的那面小镜子,那些指头的表情很丰富,像是在作一种奇妙的表演。她一声不响。寡妇说完之后就是同行女士说,同行女士说完之后金老婆子说,金老婆子说完之后48岁的女友说,48岁的女友说完之后B女士说,B女士说完之后A女士说……最后大家一齐嚷嚷:“放弃你的破坏活动!孩子是我们的命根子!”一些人还粗暴地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想让这张陌生的脸恢复原来的面目。X女士这才抽搐了一下,瞪着没有瞳仁的眼珠问道:“什么孩子?”“就是你每天召集到这儿来的呀,”跛足女士用拐杖点着她的膝头说:“你还想装佯吗?”“没有什么孩子。”她简单而肯定地说,“我并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也许,这屋里是有那么些影子钻进来的。”这出人意料的回答使大家目瞪口呆,“我完全不在乎有些什么东西钻进屋里来——在我做试验的时候,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完全无关紧要。你们刚才提到什么孩子,我想或许就是那一些吧?”她继续说完她的话,态度诚恳得无可非议。只是有一点,人们怎么也找不到她眼珠里的瞳仁。X女士的丈夫在隔壁听到了这些人在嚷嚷,认为她们是在为难他的妻子了,连忙大踏步地拨开众人走过去,用宽阔的背部挡住妻子那娇小的身体,恶意地对这些女人低声怒吼:“你们有什么事,请问?”女人们开始后退,面面相觑,只有勇敢的寡妇在人群中叫嚣,但她也并无勇气出来迎战——男人的拳头太结实了。终于她们退到了门外,那丈夫“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又从窗口伸出头来声称:谁要再来为难他的妻子,他就要“砸掉她的牙”,还说,“任何社会活动”都与他们“无关”。她们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那一大群少男少女,她们企图阻拦他们,却没有成功,这些小家伙身上都像鱼一样滑溜,抓也抓不住。他们嘻嘻哈哈地纷纷从女人们的胯下、腋下钻过去了。“我们吃亏了。”她们颓丧地坐在路边,一下子心情沉重起来。“我们要等到夏天,”B女士说,“讨论国事活动开始的时候,那时群情激奋,也许会产生那次讲演的局面,我们不要丧失了自己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