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X女士脚步轻快,在五香街的宽阔大道上走向明天(第3/4页)

X女士就住在那倒塌了半边的小破屋里,每天用提请人们注意她的写申请的方式,来达到人们将她遗忘的实际效果。现在她写起这类申请来真是得心应手了,简直就和从前摆弄显微镜一般熟练,她将这也称之为一种创造。为了显得与众不同,她的申请又长又啰嗦,呓语连篇,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起先她的申请还有标题,像前面那五份,她都将她申请组织给予的东西用显赫的大字写在前面,这样我们才得以知道她申请的内容。自从她将写申请当作一种“创造”之后,就谁也读不懂她的申请书了。那上面全是一些残句,一些毫不相干的词语连在一起,翻来覆去,繁琐得要死。好在我们从一开始就确定了我们的大方向,谁也没有钻进那个圈套里面去。我们要去弄清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干什么呢?事情很简单:X女士每天来交申请了,她终于认识到孤立的错误了,这举动于我们有利,我们欢迎。她有时要发一点小小的牢骚,并将这些牢骚写进申请中去,这也是可以的,反正那种东西谁也不会去看。再说我们并没看她的申请,怎么能用老眼光判断一个人呢?说不定在她的申请里,根本没有任何牢骚,全是一些赞词呢?为什么就不会是这种情况呢?从她所获得的地位(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从广大群众对她的爱护出发,她完全可以写这样一些赞词的,这应该成为她灵感的源泉。我们希望她想出更多的妙语,更奇特的组句方式,来写这些赞词,我们将竭尽全力保留好她的手迹,留给几十、几百年后的子孙们看。由于我们这种鼓励的态度,X女士的申请写得更勤了,几乎每天一份。为了不影响她,为了照顾她不要别人去打扰她的要求,我们从不上她家里去取申请,而是派一名成员装成顾客去她店里买蚕豆,而她,也就心领神会地将申请充作蚕豆的包装纸给了那名成员。笔者肯定,她对于群众团体这种煞费苦心的体贴是深有体会的。在一次交蚕豆的时分,笔者(那次刚好是本人去买蚕豆)看见X女士“眼眶红红的”。拿到申请之后,我们群众总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感叹:X女士了不得!将申请充作蚕豆包装纸的形式了不得!比“未来”还“未来”!更了不得的是漫不经心——她的确是漫不经心地将申请书充作包装纸呢!我们五香街出了人物了,我们全体成了人物了!她的申请,一定是越写越有激情了,她不仅在纸上写,还在她那半边小屋的粉墙上写呢。我们的A博士,用利剑一样的目光穿透她家墙壁,发现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蝌蚪小字。X似乎也并不忌讳自己夜间的行为,时常还主动告诉顾客:“昨夜失眠,又写了个通宵。”那口气就如说“又卖了十斤花生”一般随便。从她将写申请与卖花生等同起来之后,她的私生活就不再引起我们的关注了,再说那倒塌了半边的危房也让人望而却步,即使是她丈夫好友这样热心肠的人,也没有胆量钻进那危房内去“偷看户口簿”了,(尽管X本人断言“起码还能再住五十年”。)笔者打赌,就是X女士现在上大街,用粉笔在每家的墙上写满她的申请,也不会有人围观她的。因为:一,决不会有人钻进她的圈套,花力气去弄懂她写的那些玩意;二,这行为本身又单调又枯燥,与她从前搞的那种桃色事件属两码事,请问谁又有耐心跟在她屁股后头看她用粉笔乱涂乱画呀?她要画尽管画好了,我们一点也不想关心她画出的东西,哪怕那东西的研究价值再高,那可是后人的事,我们的责任,只在给她提供场地,保护她的工作,使之流传于后世。又因为现在并没有人来鉴定她的工作,所以她也不要以为自己就能享受什么特权(她享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到底是真金还是黄铜,还要等后人来鉴定呢!一个人,在她的工作未得到正式鉴定之前,当然不能凭她自己的判断,我们就认为她能凌驾于我们之上,我们习惯于仍旧将她看作卖花生的,又亲切又富于神秘感。设想我们向外地代表团介绍经验的时候,我们滔滔不绝地讲到未来派的前途,它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如何兴旺发达,这中间蕴含着何等样深刻的哲理等,然后突然冒出一句:“我们的未来派代表,是一个卖花生的呢!”让代表团吓得目瞪口呆,这是何等惬意的事情啊!现在我们终于想通了,我们不再作任何努力,将她拉入我们的精英队伍,我们要永生永世,让她操持卖花生的行业,这对我们,对她,都是最好的表现形式。我们还希望她不要认为自己终究是个卖花生的,就松懈了写申请的事,申请可得不断写,要想出人头地,要想在死后为人所追认,除了写申请,她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我们只能根据她的申请的多少来确定她的地位。她的这一招就是她生存的价值。X女士毕竟是个小聪明十足的人,她不用我们作任何暗示就明白了以上的道理,并且就自觉地照着行事了。于是我们源源不断地收到她的申请(依然是用包装纸的形式)。她的不事声张的日常活动也很使我们满意,我们与她就这样保持着一种默契,正如鱼儿和水之间的默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