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景(第2/3页)
他开始面对着我向后退,他退一步,我就向前进一步,我的影子和他纠缠成一团映在墙上,像是在打架似的,我感到自己无比紧张。忽然走廊两旁的房门全打开了,这个人掉头就跑,那些房间里似乎都有人伸出头来观望。我不敢在此停留,也掉头跑出了大门。
我在小路的尽头停了下来,回头去看,看见那张门还是敞开着,里头黑洞洞的,而那些窗口,原有的几盏灯也灭掉了。这栋建筑又变成了死屋,我抬头仰望天空,竟然已是黎明。
有人从小路那边绕过来了,低声交谈。我又见到了那位跛足女子和那位青年,虽然没下雨,青年还是高举着天蓝色的大伞,他们经过我面前的时候,两个都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我低着头往前冲,不敢看他们,走了好远,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看见他们还站在原地,晨曦中那把大蓝伞熠熠生光,男的正低头向女的述说什么。在他们身后,死屋的花岗岩墙面模糊而遥远。
我进屋的时候,丈夫已经起床了,衣冠楚楚坐在房里,好像正打算出门。他把我的早餐摆在了桌子上。
“昨天夜里过得真快,我一觉就睡过了头。”他说。
真奇怪,他也有这种感觉,那屋子里头和外面到底存不存在时差呢?我一边喝牛奶一边偷看他的表情。人在梦中就感觉不到时差了吧,既然一觉就睡过了头,怎么知道时间过得快还是慢呢。
“4月18日是什么日子啊?”
“是你大弟的忌日,你连这都忘了吗?”他有点诧异。
“人在夜里,无论什么事全会忘得干干净净的。”
“是啊,我也有类似的体验。短短的一夜间可以发生数不清的事。”
我走到书桌前,月光停留在那一堵墙上,立刻感到房间里的闷热升腾起来,模糊的欲望像小鱼一样游来游去。丈夫出门了,他朝着与那建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停了一停,踌躇着似乎想返回来看看,又打消了念头,拐了个弯不见了。门口的枣树叶子湿漉漉的,是有人朝它喷了杀虫药,还是夜里有过一场大雨呢?二弟上回告诉过我,他马上要离开此地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出远门。我问他去什么地方,他简短地回答:“一直走。”他说这话,我就想起丈夫前一天对他的描述。当一个人像一道光一样消失在墙壁里头时,时间对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父母的脸上露出欣喜之情,他们的脾气立刻柔和多了,因为对二弟的这种晚来的慈爱,他们俩都有点神魂颠倒的样子,都说恨不能伴随他们的儿子前行,要是再年轻十岁就好了。
他走的时候一走一回头,黑着脸,无比沮丧的样子。快要上车了,母亲还死死地扯住他的背包的带子不放。后来汽车开了,父亲又跟在后面,像只蚂蚱那样一跳一跳的,惹得路人笑话。车子一消失在拐弯处,两位老人就朝地上坐去,完全痴呆了。我和丈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们弄到家里。他俩并排坐在沙发上,母亲忽然轻轻地问: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车子运走了呢?”
我丈夫拼命地向他们解释,说二弟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只是去旅行一趟,这种事在别人家里再平常不过了,他在外面玩一玩,不久就要回来了。
母亲听了他的解释,冷笑一声说:
“你们是不是和他有什么协议?我和爸爸已经老了,是两个完全过时了的家伙。可是我们虽然老了,脑筋还并不那么糊涂,我们也听说了你们屋前所发生的事,那正是我们预料中的,当时你们选择了那个方位的住房,我们还有过一番议论呢。”
她说完后就拿过父亲的手细细打量起来,一会儿工夫两个人都瞌睡沉沉的了。
我开始认真考虑去那栋建筑后面看看的事了。十多年了,我们从来没去过,因为花岗岩墙壁后面是陡峭的山坡,我和丈夫总觉得没什么好看的。我在入睡前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我丈夫,听到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迷了路可不好办。”
一早我就动身往那边走。我刚踏上小路,前面就斜插出来两个人,正是那位跛足女郎和高个子青年。这一次他们没打伞,空着手,他们转过身来面朝我站住了。这时我看清了“女郎”原来是个戴着假发的中年人,而“青年”则是年近古稀的瘦老头。他们朝我招手,让我到他们面前去。
“我看见你们每次都往那边去了,我在窗前观察你们好些时候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呢?我很想对这栋建筑有个整体概念。”我急急忙忙地首先开了口。
他们两个一齐发出笑声,在我听来,这笑声很不真实,我突然怀疑他们是两个幽灵,从那栋死屋里飘出来的幽灵。我一害怕,就不知不觉往后退,眼睛还是死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