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虫子有关的事(第4/11页)

街上人流如织,她在前面走。

“用不着去看蚕了。”她回过头对他说。

“为什么?”他大声喊叫。

“因为我把蚕尸全倒掉了,现在只有一个空盒。我们就在后院坐一坐吧,桑树是昨天挖掉的,因为太占地方,现在又用不着了,整个后院全铺了水泥。”

桑树的确挖掉了,院子里也铺了水泥,但还是很脏,蚊蝇乱飞,一只被开了膛的小鸡扔在墙角,一个人正猫着腰在那里剖鳝鱼,那人满面污垢,两眼无神,有点像句了在相片上看见的那些人。

“这是我的朋友,你和他谈谈内心的苦闷吧。”老板娘对句了说,“我还要到前面去照顾生意,我把你交给他了,你们会谈得来的。”

句了走近那个男人,说:“您好。”

那人看了他一眼,仍旧低下头剖鳝鱼,在他脚下那一堆鳝鱼骨头上面,苍蝇黑压压地拥挤着。

句了站了一会儿,感到很无味,就开始在院子里踱步,一会儿功夫,手臂上就被毒蚊子咬了七八个红肿块,痒得钻心,他差点要掉下泪来了。看看那人,毒蚊子根本不咬他,也可能是他被咬了完全没感觉。

“原来这里有棵桑树。”句了对他说。

他拿起手中的鳝鱼朝缸边用力一甩,水珠溅到句了的眼里。等他揉好眼睛,那人已将那条大鳝鱼的脑袋钉到了木板上,“刷刷”两下剖好,放在一边了,他的双手通红。他直起腰,盯着句了说:

“桑树是我挖掉的。你是来这里消磨时间的吧?”

“能不能谈谈桑树以前的事呢?”句了说,“啪”地一声打死了一个蚊子,脸红了。

“那以前嘛,这院子里什么花都栽过,不过时间都很短,周围环境你也看到了,不怎么好,花儿死得快,开得也不好。”

两个人忽然都沉默了。

句了想起跌落在地上的青虫,还有那些操劳,对自己过去的痴迷有点不好意思。又有蚊子来袭击他的脸,他“啪啪”地在脸上打个不停,十分狼狈。那个人的脚很大,穿了一双旧胶鞋,胶鞋在水泥地上随他上身的动作移动着,他定睛一看,水泥地上竟被那人踏出了一道洼痕。这种事句了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在那个人来说却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小菜一碟。他继续剖鳝鱼。

“你们俩谈过了吧?”老板娘从过道里走出来,满脸全是笑,手里捧着那个装蚕的纸盒。她将纸盒交给句了,说:

“死了的蚕子全在里面,现在已经干透了,缩得比火柴棍还小。你带回去吧,放在耳边摇一摇,可以听到那种撞击声。”

句了瞟见那个人头都没抬,随着他双手的动作,两脚在洼痕里有节奏地移动。他将纸盒放到耳边摇了几下,干了的蚕尸发出砂粒的响声,给他的感觉怪极了。

“我知道你们俩谈得来。”老板娘还在笑,“你母亲是很有洞察力的。”

句了觉得这个女人最为稀奇古怪,说的话总是暗藏着机关似的。他怀里揣着纸盒,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一看见妻子就明白她说的那个人又来过了。

“刚走的,他非常失望,你总不在,他又不肯等你,每次都那么匆忙。”妻子显出空洞的眼神,机械地扫着地。

句了将纸盒往桌上一放,跑出门去追他。追出好远,撞着了好多人,遭到别人的破口大骂,最后还摔了一跤,把脸都擦破了,别人都看他的笑话。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是老板娘。

“唉,你这个人,还没有明白吗?”她叹着气,很遗憾的样子。

“明白什么呢?”

“你想一想你的所做所为,还有经历过的事吧,细细地想,做一做总结,内心就会平静下来。”她说了就一扭身,进到店里去了。

句了发了一下呆,用手绢擦着脸上的血,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旁边的人哄笑着,有两个小孩还跟了他一截路,唱小调讥笑他。句了在想自己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什么事情没弄清,想来想去还是糊涂,怀疑自己永远也弄不清了。

“你总不在,他又不肯等你。”妻子还是那句老话,拿着扫帚的手还在划来划去。

他朝里屋一瞟,看见母亲躺在床上呻吟,一只手挥动着。

“妈妈。”他迟疑地移动脚步往那边走,觉得很羞愧。

“句了回来了?”母亲立刻安静了,脸上浮出笑意,“让别人去嘲弄,自己想做的总是重要的,我对你还是有信心的。”

“谢谢妈妈。”句了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你从小就是这样的……那个人来过了,我也和他谈了,他对你是重视的。这一次他又走了,没有见到你,你会想得通的,其实这种事一年里头总发生一次,是不是?我老了,成天躺在这里,不敢随便出门。春天里看见你饲养青虫,我也跟着产生很多的想法,你总有那么一些重要的事挂在心头的,我全理解。”她的眼里射出阴森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