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叫的那一瞬间(第2/2页)

我决心要在那温馨明媚的一瞬里停留。我坐在谷皮树下,空虚如一件袍子。“哒哒哒、哒哒哒……”红红绿绿的金龟子像雨一样落下来。我伸一伸脖子,身上的衣服就要随风飘去,我用干燥开裂的指甲在树皮上刻了一个“他”字,抬起头来,满眼都是蚕豆大小的螺旋桨。猫儿嚎叫着从我两胯间窜过去了,每次都是那只贼眼的猫。当我刻着“他”字的时候,那奇妙的感觉就如蓝衬衫坐在我的身旁。有时在黄昏,听见那人在屋后挖泉眼,看见一朵紫蓝色的牵牛花在幽暗中招摇,也会有这种感觉。那时脖子渐渐地泛红,眉毛弯得像两把弓。最后总是见到那只绿眼的黑猫。

我问妈妈:为什么在深夜,每一张紧闭的房门一敲就开,然后看见同样一面可怕的镜子?妈妈说,那是由于我患有肺气肿。凡是患有肺气肿的人,都喜欢在夜里去敲人家的门,他们的内心世界不平衡,一生都在冒险的冲动中。她说这话的时候,中指的指肚如蛇头一样摆动,然后她很清晰地接着说:

“我看见过你的那个人啦。”

我怪叫一声,用十个指头用力抠挖墙壁上的石灰,直抠得指头流出血来。

在黎明前,往往有很多东西在纱窗上撞死——“喳喳喳、喳喳喳……”我走到屋外,听见背后尾随而来的脚步。“启明星一直在那边游来游去,会不会是一只飞蛾?”那老头的声音从牙缝里吱吱叫。我回过头,确实看见了他,原来他是一只老鼠。我记得这老头原来不是一只老鼠,但墙边这只老鼠的确是他。他正瞪着我,动了动胡子,眼珠像两盏油灯。

“蝴蝶标本……”我昏昏然咕噜道。

明明是老鼠的乱叫,我的耳朵却听出老头的嚷嚷:

“请看天边那块红玻璃!好多年,好多年,那时还不曾有恐龙和鲸鱼,就已经有了布谷鸟。鸟儿一叫,还有松蕈、蝴蝶、小红帽!”

水管边有个洞,他一纵身钻进洞内,伸出小小的贼头,仍在嚷嚷。

太阳一出来,我眼里的白内障就开始恶化。我隐隐约约看见了那个挖泉眼的人——是风吹着一根断裂的枯枝拍打树干。这正是那个人,在黎明时挖得汗流浃背,轰响声震得我耳内长出两个疖子。

我明白,这一次,我又失去了那动人的一瞬。我抱住火炉,全身萎缩成一个皮囊。有人起床了,响起牙刷敲击漱口杯的响声,然后是最后一股含着山菊花香的清风匆匆而过。

我知道在明天,或在一个适当的时候,我又会听到布谷鸟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