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纸(第2/11页)

厨房里面竟然响起了云伯的山歌声,听得出他很激动。云伯年轻时山歌唱得很好,他是个有文化的城里人,却自愿到这乡下来落户了。云嫂也是跟了他来的。乡下的日子冷冷清清,但因为云伯喜欢,云嫂后来就也喜欢了。

云伯很久都没唱了,这一唱,云嫂就坐不住了。她跑进厨房,拿出白面来做煎饼。

“又吃煎饼?”云伯有点吃惊。

“要庆祝一下!”云嫂响亮地说。

“嗯,有道理。”

夫妻俩很快就把煎饼做出来了。韭菜煎饼,香喷喷。

五妹也回来了,三人围着桌子吃煎饼,云伯兴致高,还喝了一杯酒。五妹也喝了酒,脸上红彤彤的。她看着云嫂,瞪圆了眼,说:

“妈妈要离家了吗?”

“什么?”云嫂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五妹低下头,呜呜地哭了。

“她喝多了。”云伯不动声色,“你也喝一点吧,为什么不?”

于是云嫂也喝了一杯。

云嫂很少喝酒,走出门时头就有点晕。她挎着竹篮,是去摘豆角。她刚走到转弯那里就被袭击了。她感觉很多鞭子抽在她身上,她躲不开,只好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她想,也许自己要死了?这只鸟在自己上面,它怎么长出这么多鞭子来了呢?有几下抽得特别狠,就好像将她的身体劈成了两半一样,她听见自己的惨叫传得很远。一会儿她就不省人事了,坠入黑暗之前她还看见眼前有个极亮的火球。

她坐起来时全身痛得像针扎,忍不住哼了几声。有人从身后用双手插进她的腋下,将她一下就搀起来了。她痛得发出尖叫,可还是稳稳地站住了。啊,这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再看呢,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她想起来了,她年轻的时候,街上有个面目清秀的青年成天坐在街边为人们修理板车的轮胎。这个人很像那个人,只不过比以前结实多了。

云嫂隐隐地有点激动。

“你是有林吗?”她问,她的声音因疼痛而颤抖。

“嗯。你是秀梅。”他说话时目光飘忽不定,“那只恶鸟要毁掉你。”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为什么不来呢?我常来的,这里并不远。”

“离哪里不远?”云嫂吃惊地看着他。

“离家里。我家就在这附近。”

“你的家?”

“是啊,那里。”他指着身后的那片荒地。

云嫂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倚在有林的身上。他真的是那个有林吗?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害臊?他搀着她往前走,她就机械地迈动脚步,身上的伤痛也缓解了。他们正往西边走,过了荒地,就是一大片沼泽地。云嫂在心里嘀咕:难道他住在沼泽地里?

“有林,你有工作吗?”

“还是老本行,修轮胎。我这辈子只会干这个。”

“这荒地里怎么会有人来修轮胎?”

“总有那么一两个,你没注意到他们。太阳快落山时他们就从沼泽地那边过来了。”

“沼泽地?!那里头是不能走人的啊。”

“他们很轻,可以走。”

本来倚着青年时代的偶像男人,云嫂心里已经激动起来了,听到这句话却一愣,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她有点想挣脱他,可是一用力反而同他贴得更紧了。她的心底慢慢地对他生出了欲望,但她又感到这种欲望很可怕。她的手臂变得很长,紧紧地搀住他的身体。

“那么,你也可以从那上面走过去?”她的声音在发抖。

“嗯。可以的。”

他们可以看见沼泽地了,那里有一棵苹果树,有林的工具就挂在一根伸出的枝丫上,镀铬的扳手闪闪发光。看着这幅风景画,云嫂的心里变得阴沉沉的,这种阴沉却并没有遏制住她心底的欲望。

在苹果树下,两人坐下来歇息。沼泽地里乱糟糟的,吵得厉害,是那些鸟。云嫂一凝神居然发现那里面有一座小小的坟墓,上面还竖着一块墓碑。云嫂问有林那是谁,怎么能在沼泽地里造坟?有林在回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他。”

云嫂身上已经不痛了,一阵一阵地发热。她听到有林在说:“我们脱掉衣服吧。”那声音又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她迟疑了一下就开始脱衣。有林也脱光了。两人抱在一起向沼泽地走去。严格地说是有林将云嫂拖着往那边走。

太阳在上面晒着,水是温热的。沼泽地里的性交不像真实的性交,只有极度的渴望没有快感。起先云嫂以为自己要沉没了,可是身体下面的湿土有很大的浮力,她和有林的半截身子埋在里头,却并不沉下去。她紧紧地抱着他,她觉得他对这里的地质方面的情况很有信心。

他们回到苹果树那里时身上粘了几条蚂蟥。云嫂觉得蚂蟥很恶心,就用力拍,将那两条拍出来了。她穿好衣服。有林身上粘了五条,他毫不在意,也不穿衣服,坐在那石礅上将迷茫的目光投向沼泽地的远方。云嫂想,他已经将她忘记了,他俩这究竟算一种什么关系?但是云嫂此刻想不清这种事。她一抬头,看见苹果树上挂着很多黑色的环,一环套一环,很像五妹的剪纸的图案。她想问问这个男人树上挂的是什么,但是她看了看男人脸上的表情就打消了问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