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第2/5页)
但是他们没有看见他。其中一个踢了踢他那个装干粮的布袋,说:“这里也有一个小萝卜。”他们说的话都很费解,似乎在强调这个炮楼的重要性,又似乎对什么事不放心,要反复讨论。毛米的小腿被靠得最近的那人踏住了,但他毫无感觉,还是在不停地说话。毛米听到一个人提到“流县”,另一个人提到“入口”,这两个字眼夹在那些听不懂的话当中。被那人踏住的小腿又疼又麻木,毛米看见刀光一闪一闪的,他心里想:“就当这条腿死掉了吧。”可这样想也不能减轻痛苦,他几次差点发作,又拼命忍住了。这时,又有一个人往毛米这边走过来,一脚就踩在他的脖子上。毛米叫出了声:“杀人啦!”
“那么就让他掉下去吧。”
那人说了这话之后就松开了脚,另外一个人也松开了脚,他们三个人一块说着话下楼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毛米才敢坐起来,他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了干粮袋,那里面的干粮都被踩碎了。他还找到一个棉垫,可能是村长用来做坐垫的。毛米坐在这个很厚的垫子上,背靠着墙,感觉到舒服多了。微风将煤油味儿吹过来,他又想起了两天前发生的惨祸。他那空虚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抹也抹不去,这就是也许他根本不是那家人的儿子,他们打发他去弹棉花,其实是将他永久地排除在家人之外了。关于那场山火,山下的人没人能说得清实际上是什么样一种情况,所以毛米也没法想象。可是刚才村长用马灯向他打信号的时候,他心里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去遥远的县城,却是回到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家。当然,他不愿意想这种事,就将那种情绪压下去了。后来他用石块砸破马灯,也是为了砸破一个不好的梦吗?
当他说要去流县时,师母虽心中疑惑,却又有点兴奋。她眨巴着两只昏暗的小眼说:“如果我不是又老又胖,走不动路,我就同你一块去了。”她还嘱咐毛米说,如果走不动了的话,爬也要爬到流县。毛米想道,师母是不是认为如果他走回头路就是死路一条?毛米一想到师母就伤心,一伤心就有了睡意,他很快睡着了。
他被一声炮响震醒了,朦胧中看见炮手坐在大炮的后面抽烟。毛米刚上来时,这里什么都没有,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一门炮和炮手。毛米好奇地向着炮手走过去。炮手划燃一根火柴在毛米的脸面前晃了一晃,说:
“你是那边来的吧?好啊。那场山火,是由我放炮引起的。别看离得远,你们的村子就在我的射程内。”
“叔叔,您是这个村里的吗?”毛米问他。
“村子?嘿嘿,村子不过是个假象罢了。你以为你看到的真是一个村子?其实我们都住在地下。你这个小萝卜,到处乱钻!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放炮。”
“我最害怕的就是放炮这种事了。我要去流县找我舅外婆。”
“好!有志气!你一定会找到她的。天一亮你就下去吗?我们这里只能往地底下走。”
“下去?不,不,我要回到马路上去。我是去流县啊。”毛米很心急。
“你只能往下走!”炮手大发雷霆地吼了起来。
毛米吓得不敢说话了,他感觉到炮楼在微微地摇晃。要是再放一炮的话,这楼会不会垮掉?毛米回到自己放棉垫的地方坐下来,他想在天亮之前再睡一觉,可又怕这个人放炮。如果再放一炮震垮了炮楼,他就会葬身于碎砖瓦砾堆里面。他的瞌睡同他的恐惧斗争着,最后还是瞌睡占了上风。这一觉睡得很长,到再醒来时,炮手和大炮都不见了。他松了一口气,再次走到放大炮的地方,蹲下身去闻,他闻到了令他恶心的火药味。一想到自己远方的那个家是在这门炮的射程内,他的双腿就软了,他往地上一坐。就在他坐下去的一刹那间,一声闷炮在地底炸响了。炮楼晃了两晃,却并没有坍塌。
“余娃!你这只猪,你死到哪里去了?!”
村长在楼下破口大骂,原来他没有死!他是一村之长,当然别人不敢打死他。毛米感到欢快的情绪在胸中流淌,他的好奇心更强烈了。他趴到矮墙上朝底下探望。这一次他看到了什么?他脸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炮楼下面怎么会变成了无底的深渊?对,就是深渊,深渊里有一闪一闪的光亮,他还听到了遥远的处所传来水响。
“你不要老朝下面看,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也显得你对你的守卫工作没有敬意。当时我挑中你,真是你的荣幸呢……”
村长的声音从深渊里传来,那里晃动着阴惨的月光,却看不到他的身影……毛米回想起这事,全身都变得冰冷。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守卫。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砸破那盏马灯,当时他真是鬼迷心窍了。即算砸破了马灯,他也不该让村长用绳子将他吊上来啊,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