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麻进城(第3/12页)

麻哥儿跪下去,在五屉柜的最下面抽屉里找到了那只布袋。这是爹爹以前背着出门的袋子,灰色的粗布都已经发黄了,上面的铜环也生锈了。麻哥儿知道爹爹从前是手艺人,隔几天就离家一趟,有时一去半个月。但是麻哥儿始终没弄清爹爹到底做什么手艺,他也从来没见过爹爹做手艺的工具。爹爹出门时仅仅带着两三个这种布袋,难道爹爹的手艺不需要工具?那时麻哥儿总留心听,希望爹爹谈论一下自己的手艺,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后来呢,他就出去得少了。妈妈死后他就根本不出去了,只是将哥哥打发出去学了木工。麻哥儿觉得他已经安心于在家里务农了。他有时放下手中的烟杆,瞪着麻哥儿说:“二麻,你将来有什么打算?”麻哥儿答不出来,他就哈哈一笑,不再提这事了。到了下一次,他忘了以前的事,又向麻哥儿提同一个问题,麻哥儿又答不出。

麻哥儿将布袋藏到自己的床垫下面,然后往厨房走去,他想自己来摊些煎饼。他刚刚舀了一碗白面,就看见住在井边的妇人站在了门边。

“麻哥儿你要做贼啊,快放手。到我家去吧,我给你准备了。”

妇人说着话就拖了他向外走。到了她家门口,她独自进去拿了一个网袋出来,网袋里是草纸包着的一大堆煎饼呢。她将麻哥儿一推,说:

“我知道你要走了,就赶紧准备了煎饼,你要走就走远些。”

麻哥儿被她推到了路上。他跑回家,将煎饼放进粗布袋,挂在门背后。他不能现在就走,因为爹爹就在后面坡上的菜地里呢。他必须等到夜里再走。麻哥儿拿了镰刀和篮子出去割猪草。他走到小河边,沿着河向前走,边走边割。这时他听到那外乡妇人在哭,哭声不是从她家里,却是从野地里传来。而且那也不是一般的哭声,她一边哭一边哀怨地诉说。麻哥儿听得心烦,就另择了一条小路走开去,离那哭声远点。那妇人有丈夫,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一家人过得很和睦,她会有什么样的伤心事呢?还有,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想进城去的呢?她居然为他准备了煎饼!麻哥儿的脑子乱了,他忽然又记起自己先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妇人。不是在村里,是在一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处所。那一次,她抚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了一大通话,当时母亲也在场。麻哥儿努力想回忆出妇人说过些什么,但是想不出。

“麻哥儿要远走高飞了啊。”

说话的是女孩饭来。饭来细细高高的,样子很精明,她也在割猪草,而且还顺带着帮她患病的母亲采集草药。

“我也想走。可是我一走的话妈妈就会死。她要是死了,我也会后悔得死去,一定会。我可不想死,可我又想去城里,想得夜里都睡不着觉。麻哥儿你可好,一抬脚就走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城里的啊?”麻哥儿郁闷地问。

“哈,你还想瞒我们?大家都看出来了!”

饭来的表情一下子活泼起来,口里哼着小曲走开了。

为什么自己昨天才生出这个念头,村里人就都知道了呢?难道是爹爹先有这个想法,然后告诉村里人的?一般来说,村里人不喜欢相互走动,也不喜欢聚在一块聊天,每家人家各干各的,很少交流意见。麻哥儿觉得从昨天起,世道开始变样了,似乎这些变化都是由于他自己产生了要进城的念头。这到底是爹爹的念头还是他的念头?还有城里的舅舅永年,怎么会他一想进城他就出现了?他是在昨天上午观察那只老龟时产生进城的念头的。虽然住在潮湿的土洞里,洞里还有积水,乌龟的背壳却老是很干燥,上面还有些裂口,都是旧伤。看着它,麻哥儿的脑海里一下就出现了城里那些尘土飞扬的街道。像他往日听人说的那样,街道都很宽,街道两旁那些高耸的房屋很像山。像山的房屋里面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人告诉他,他也想不出来。他在心里叨念着:“乌龟啊乌龟,我们要进城。”

爹爹睡下了好久之后他才敢动身。他按计划溜到村后,准备从那里绕到进城的马路上去。经过塘边时,他在土洞前蹲下来,可是老乌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爬出来。他等了一会儿,很失望,只得离开。一眼望去,村子像一个坟墓,麻哥儿心里一阵莫名的难受。幸亏月光很好,道路看得很清楚。

一上大马路氛围就完全改变了,他万万没想到马路上在夜间会这么热闹,满眼都是人来车往的。独轮车、三轮车、马车、平板车……人们就走在马路当中,也不怕被车撞着,还大声说话,吆喝。似乎周围的人都认得他,他听见他们称他为“驼子家的侄儿”,那么,这些都是城里人。麻哥儿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