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月季花(第2/4页)
她一边切萝卜一边玩味金的那句话。金说老鼠就是阿艺,这话有些道理。他们家和阿艺家虽是隔壁邻居,两家的小孩从前也在一块玩,可是自从小孩长大搬走后,他们的交往就只限于见了面打个招呼了。所以刚才阿艺来要花种,她确实感到有点意外。从阿艺的形迹来看,她将这事看得很严重,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一定不单单是为了几粒花种吧。
吃饭的时候煤太太对丈夫说:
“你看阿艺拿了那粒花种会栽下去吗?”
“不会,因为那是一粒假的,是我选出来扔掉的。一共有好几粒假的。她拿回去看一下就看出来了。那不是花种,是漂亮的小石子。”
金朝她挤了挤眼,很得意的样子。煤太太在心里嘀咕:“老滑头。”她有点担心阿艺会因此怀恨她。阿艺的丈夫是独眼的阴沉的男人。他们夫妇会不会认为她在捉弄他们呢?也许她该去说明一下。金反对她去说明,说这样只会“越说越乱”。还说:“既然她对这种地下植物有兴趣,同她开个玩笑总是可以的。”
由于失眠,煤太太和金十年前就分房而居了。一般来说,煤太太在十二点至一点多只可以睡一会儿,醒来之后就要等到三点多才能睡着,再醒来大约五点,挨到七点又再睡着一会儿,八点多起床。每天都差不多如此。夜晚对于煤太太来说是漫长的。起先很难受,似睡非睡的、恍恍惚惚的状态令她很不习惯。在夜里一点醒来之后,她总是穿着睡衣在各个房间巡游。她在房里走动时不开灯。于是有一天夜里,她被客厅里那面大镜子突发的反光吓得摔了一跤,撞在饭桌的边缘,撞断了一根锁骨。回忆起来,镜子里那阴险的反光应该是路过的汽车造成的。后来煤太太就将所有的用具全部罩上布罩了。伤好之后,煤太太停止了夜间的巡游。她仍然在夜里起来,坐在厨房的矮凳上,身体靠着墙假寐一会儿。她之所以坐在厨房,是因为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还有那些树,这让她心里安静。这种时候,回忆起早年和孩子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她会感到一种幸福的诧异:那真的是她经历过的生活吗?然而幸福感却是来自于目前的这种知足的生活。所以时间一长,她就喜欢起自己的失眠来了。她将自己想象成一只大白鹅,摇摇摆摆地在森林中觅食。
金在夜里是不醒来的,除非有特别大的干扰,比如煤太太受伤那一次。据他说他的睡眠其实又很浅,周围发生什么事都感觉得到。
“我这样的人必定早死,因为神经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安宁啊。”
他愁眉苦脸地说起他的状况,但煤太太知道他心里很得意。那么浅的睡眠同醒着差不多吧,一个人老是醒着,不就等于活了两辈子吗?金这辈子真划得来!而且他那么健康,什么病都没有,怎么会早死啊?他还说他从不做梦,因为根本就是清醒的,没法做梦嘛。煤太太听了就想,她自己坐在厨房假寐时,倒是一个梦接一个梦的。她和他真是大不相同啊。
金也很支持煤太太将家具用品罩起来,这是因为他也讨厌夜间这些东西发出反光。“我虽然睡着了,偶尔一睁眼还是看得到那种阴森景象的。”
城里的汽车越来越多,人们的夜生活越来越晚,所以最近整夜整夜,煤太太家门口都有汽车经过。家具用品被罩起来之后,煤太太便感到自己这个家“坚如磐石”了。那些从它们表面掠过的灯光显得飘忽无力,无法再让她害怕了。金也很高兴,口里不住地说着:“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嘛。”他又说起虽然他夜里不醒来,对于那些车子的蛮横无理还是很有感觉的。
“这种草,民间叫‘蛇头王’,可以治蛇伤。以前我们老家屋外到处都是,老家的蛇也很多。这就是以毒攻毒的规律吧。”
金将书本放在胸口上,闭目躺在那里,煤太太只看见他的嘴在动。她感到很好笑,忍不住插嘴说:
“药草的学名叫‘一枝黄花’!”
“啊,原来你也知道的,你什么时候读了我的书?!”
“是在夜间。我的眼力越来越好了,我可以就着外面路灯射进来的微弱光线看书呢。”
金的脸上浮起微微的笑意。煤想,那些月季花,已经生长到了地层的哪一层?也许金年轻的时候应该去研究植物,但他却做了一名推销员。话又说回来,如果金真的成了植物学家,他还会过现在这样一种生活吗?多半是房里挂满了植物的标本吧?这些年,他只是每天看那同一本野生植物的书,他从不去弄标本。不久前,很少出门的他跑到城中心去,然后就取了这些月季花种回来了。他含糊地说了一位亲戚的名字,似乎是那人给他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