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鼠(第4/6页)
二年从厨房回来了,他黑着脸指责我道:
“叫你不要动你偏要动,弄得满桌的水。”
我用药膏将手包扎起来,心里想,万一传染了不好的病我就等死算了,不然还能怎样呢?哥哥家是不可能负担我的医药费的,而且说出去也太不好听了。
二年并没有将母鼠带到学校去,还是将它放在桌上。它蹲在玻璃瓶底,不吃也不喝,似乎整天在打瞌睡。它很快憔悴了,皮毛也有些难看了。想想先前,我把它喂养得多么好啊。
哥哥同我一道坐在桌边观察母鼠,他对它的出现一点都不惊奇。
“二年这小子,总有些新主意。我是不太同意他搞出这种冒险举动的。”他说。
“他冒了什么险呢?”
“我早就听你嫂子说它在我们家里,但我并不想要它像这样暴露。二年不管不顾就这样做了,我为这件事很心烦。你不要小看了它,它的心里是一个无底黑洞,假如你天天同它这样面对面,到头来家里非爆发瘟疫不可。”
他们果然早就知道了它在家里,他们先前的装蒜原来只是为了不要它暴露。这里头一定还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吧。难道只要不同它面对面,哪怕是一直养着它,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吗?这样看来,二年的行动就是明目张胆的传播瘟疫了。他居心何在呢?我看出哥哥并不真心反对二年,还有点欣赏似的。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哥哥家从来就养着这种特殊的家鼠,只不过我以前没有发现罢了;我房里的这一只,只是家族中的一员。想想吧,这么久以来,哥哥嫂嫂都对我房里的异样情形心存默契。说不定只有二年不是知情者,但他立刻就对母鼠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且无师自通地摸透了它的脾性,比我对它的了解要深入得多。我又一次感到了生活中那种奇异的恐怖:同你住在一个屋顶下的人合谋让你处于巨大的谎言之中。回想起来,并没有人刻意要骗我,也许只能怪我自己头脑太简单了,我什么都看不透。
母鼠在瓶内半睁着眼,似乎在苟延残喘。昨天嫂子往瓶内丢了两片腊肉,现在它们还在那里,已经干了。
“它为什么要绝食呢?”
“它身体内有巨大的能量。”哥哥庄严地说。
二年不在家的时候,我和哥哥每天都在那张桌子边坐一坐。我们的目光都停留在它身上。但是它,据我观察,心思完全不在我们身上,因为它到后来眼睛都懒得睁开了。我知道它也绝对没有睡着。
我在夜里听到哥哥在梦中叫喊,那是一种很急躁的喊声,就好像家里失火了一样。我穿着睡衣走过客厅来到他紧闭的房门前,听见他在里头又吼了两声,然后就安静了。这时我打开二年房里的灯,看见桌上的玻璃瓶空了,瓶底那几块干腊肉依旧躺在那里。我又搜了搜房里,没有它的踪影。再回到我自己房里去看鞋柜,也没有。
到了早上,哥哥看也不看我就说:
“这屋里啊,非爆发鼠疫不可。”
“它已经不在了嘛。”我像在辩解。
哥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就夹着他的公文包上班去了。
它当然还在,又回到了那个瓶子里。这是怎样一个行踪诡秘的家伙啊!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二年又回家了。二年进屋一会儿,好久不见的大年也回来了。
大年穿一件花里胡哨的皮夹克,上面尽是口袋,每个口袋里插一根鸟毛。
“叔叔,你还是这么年轻啊。”他调侃地说,一边毫无礼貌地从上到下打量我。
“托你的福,我还好。”我冷冷地回击他。
我哥哥是一个性格内向,外人难以捉摸透的人,嫂子也不喜欢张扬,他们怎么会生下这样两个儿子来呢?
两个儿子将他们那间卧室门关得紧紧的,再也不出来了。我的心像跳到了喉咙口,脑子里不断产生狂想。我抬起绝望的眼睛,看见哥哥走了进来。他今天休息。
“我们出去散散步吧,屋里人太多了。”
我已经很久没散步了,所以我一出去,就感到大院里的人都将目光黏在我身上。他们同哥哥招着呼,声音犹犹豫豫的,似乎处在要不要也招呼我一声的权衡之中。我连忙低下头,什么人都不看。
“你还是很傲慢的嘛。据我看,大年和二年那两个家伙是打不垮你的。我早说了,他回来干什么呢?他根本没必要回来嘛。”
“回不回来他都是你的儿子。”
“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啊。我当然知道那两个家伙在房里搞什么鬼,我不愿意自己亲眼目睹那种场面。这不是承受力的问题,只是某种策略。”
我和哥哥来到了碎石场,这个地方是我们小时常来玩耍的地方,我们在外面的一个水泥墩上坐下了。很久以前,当哥哥还是我的直接上司的时候,他就做出过一些令我不解的举动。我记得有一夜,他和别人打赌要到墓地那边去捉蟋蟀。我和他半夜起床来到那个地方,我们周围到处飘动着绿色的鬼火。蟋蟀倒是不少,但都隐藏在坟墓里的草丛深处。我吓得膝头都软了,哪里还敢到那鬼穴里头去翻搅呢?哥哥其实也害怕,可是他吩咐我在路边等,他说他一个人去捉。我却看见他并没有去墓地那边,他在路边一闪就消失在夜幕中了。我等啊等的,吓得哭起来。到后来实在忍无可忍,我就独自回家了。第二天我问他关于蟋蟀的事,他的目光游移着,答非所问地说,他并不害怕,想让他害怕的人是打错了算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