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们(第2/5页)

这个家里,阿莲才是顶梁柱,阿翠自己不过会做些无用功,比如搭这个架子,种那些花草。爹爹回到家就对她做的这些活表示惊喜,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坐在花丛里抽上一袋烟。表面看,他倒是不重视阿莲持家的辛苦。喜欢归喜欢,爹爹仍是满腹心事,一会儿就把两个女儿抛到了脑后。阿翠知道爹爹的活动圈子不断扩大,最近有一回,他出去了四天才回来,回来后虽疲惫不堪,兴奋之情溢于脸上。据阿莲说,爹爹的这种兴奋并不是起因于女人,因为有人帮他介绍了好几个女的都被他一口回绝了。阿翠相信她的观察。爹爹有一个女人,是那个在山坡下建房的兰寡妇,一个外来女人,爹爹有时去她那边过夜。村里人都说,兰寡妇死也不会嫁给爹爹。有时候,阿翠会将兰寡妇设想成自己的妈妈,她觉得那个独来独往的女人也许具有钢铁般的意志。不过说实在的,她丝毫也不了解她,从爹爹身上也看不出她的影响。爹爹一旦心神不定,两姐妹就知道这是远离她们的标志,他要到哪里去呢?如果他哪里也不去的话,恐怕还更糟呢。

“男人的心思啊,说不准,也不想去管。”阿莲说出这句话,像老妇人一样摇头。

阿翠惊奇地看着姐姐,大笑起来。阿莲却不笑,也很反感妹妹笑,她在这种事上一贯是很严肃的。阿翠捂着笑痛了的肚子问姐姐:

“爹爹是什么样的,你很清楚么?”

“不。我说了不想去管。”阿莲硬邦邦地回答说。

阿翠又一次领略了这个家里的顶梁柱的意志。阿莲不过才十五岁,心思深得如无底洞。去年,阿翠见到她徒手擒住一条菜花蛇。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阿莲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当阿翠问她从什么地方学到这种技巧时,她轻描淡写地说:

“没有和谁学。只要意念集中,屏住气,谁都可以捉蛇。”

“我不相信我能捉蛇。”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打定主意。”

阿翠很讨厌阿莲用这种口气同她说话,总想反抗一下,又找不到由头。有什么办法呢,她天生比阿莲弱小,做事没有气魄,这些都是不可改变的。不过还好,阿莲倒并不反对她弄那些花呀草呀的,因为爹爹喜欢这些。阿莲任劳任怨地承担着家务,一点都不认为必须与阿翠平均分担。这一来,就算阿翠对她有怨恨,也不便发泄出来了。

这是远文离家第六天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他身心疲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快到家时,他看见姐妹俩一高一矮的身影在路边跳跃着。走到面前才发现她们是在赶着那头花猪。阿翠的脸上弄得脏兮兮的。

“赶到哪里去呢?”他问。

“到镇上去卖掉。”阿莲说,“你不回来,我们准备卖了钱到城里姑姑家去。”

“可是爹爹回来了呀。”阿翠小声地、犹豫地辩解。

三人又一块把花猪往回赶。阿莲一路上闷声不响,只有阿翠在同远文说葡萄架的事。远文问阿翠他出去这么久她有没有胡思乱想,没想到她老模老样地回答说:

“各人都有各人的问题嘛。你的事你自己负责。”

远文感慨万千。连小女儿也洞悉了某些谜一般的事物,大女儿就更不用说了。在禾村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离这个家很远很远,好像就连她们两个的面貌都记不清了似的。现在一回来,各种各样的牵扯又复了原。主家男子昨天对他说,保持心境平和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弄得像个外人一样。他还用村里的一名贼打比方,说那个人是最自然的、有福气的。禾村是个小小的村子,总共只有十几户,住在大屋里,远文在每一家都做过家具。那些人虽然有点太喜欢管闲事,但远文爱看他们那种犹疑不决的眼神。他们都是一些待人亲切,让你无法看透的人。就说主家那男人吧,啰里啰唆地说起他的阿翠,其实呢,他根本不关心他的家事,不过是来试探他罢了。禾村的生活似乎很平静,但是近来,远文不知为什么却感到累得慌。他开始左思右想,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慢慢地也不敢同那些黏滞的眼神对视了,每每看人总偷偷打量。

他进了院门,走到新搭的葡萄架下面,躺在那把躺椅上,就再也不能动了。他觉得自己重又掉进了熟悉的墓穴里,而这里头到处都是清澈的眼睛,他不愿看到的眼睛。为什么他在禾村的时候,要那样拼命干活呢?是为了给阿翠阿莲留些钱,自己好早日离开?其实到现在他也没有正式考虑过离开家的事。阿莲一进屋就到猪圈那边去了,远文知道那头小花猪是她最喜爱的。他睁开眼,看见阿翠泡了浓茶给他端来。

“爹爹在外头一定是很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