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蚀(第3/11页)

我走到外面院子里,并没有看见什么灯光一类的东西。朦胧的夜气里只有爹爹孤零零地坐在石凳上抽烟。

“爹爹啊,我明明听见你进屋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我在这里待着,它们就静下来了。你看爹爹是不是有点像一根定海神针?”

“我刚才看见有盏灯亮得出奇,是什么灯啊?”

“你是说我的打火机吗?我收起来了。”

“不是打火机,比打火机要亮几百倍!”

“你母亲一伤心起来,这院子里就会闪电,她可是个有能耐的人。你指的是不是这件事啊?近来你变得复杂起来了。”

我还想问爹爹一些事,但是爹爹的情绪一下子变坏了,他摆着手叫我进屋去。我一边走一边回头,我看见爹爹跪在地上,似乎在用打火机烧地上的蚂蚁。在他身后几丈远的地方,母亲正在从井里头打水上来。她打了水就倒在地上,已经将地弄湿了一大片,但她还在机械地持续那个动作。我停住脚步,站在屋门口,我想看个究竟。

“你在找死啊!”爹爹暴怒地骂我。

我等了好久,院子里再也没有闪电。我又躺下了,这一回我睡得很好,没有光,也没有噪声来打扰我。

早上起来,我看见爹爹四肢摊开睡在院子里,露水将他的头发弄得湿漉漉的。我害怕地唤了他几声,他坐起来了,若无其事地点上烟斗抽烟。

“谁要进来都得从我身上踏过去,但是这样做是危险的。”他说。

“我看它们都是从旁边绕过去的呢!”母亲在屋里回嘴道。

爹爹听了她的话目光就暗淡了,有点恼怒似的。

一会儿工夫,炊烟就升了起来,饭菜的香味传了出来。爹爹揉着红红的双眼,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进屋了。过一会他就要去修水库,我真想不通他怎么会有这样过人的精力,夜夜闹腾,却像没事一样。

我闭上眼,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学不会爹爹的技能,这事令我自卑。他们到底有什么事要瞒着我呢?他们可以不瞒小弟,却要瞒我。其实呢,有很多事我都看见了,只是不懂而已,想破了脑袋也弄不懂。回忆起来,事情的起因还是山坡下的那道石墙,是墙上的那个石洞。自从爹爹砌好这堵有洞的墙之后,家里便不得安宁了。照爹爹的说法,那些穿山甲是争着要从这个洞里挤出来,以致被同伴踩死也在所不惜。我想象在从前,当爹爹还没有修这堵厚墙的时候,住在山的肚腹里头的这些小动物一定是悠悠闲闲地爬出来,散布在广大的乡野之间,好不快活地度过它们的夜生活的吧。爹爹为什么要做这种缺德的事?它们又为什么要自投罗网似的来上这个当呢?现在这些沉默的小东西侵入到了我家的内部,到处都有它们的痕迹,但它们一次也没有现身。很有可能,它们已经将我们的房子掏空了,内墙啦,地基里头啦,全挤着这些小家伙,奇怪的是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些天来,它们已经不在我们屋顶上闹腾了,但我知道它们就在这屋里,有很多,它们不弄出声响来我也知道它们就在里头。也许它们真如爹爹说的那样,根本不占地方,就像一些气、烟。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十分担心它们要弄垮这房子。要是它们可以化为气,爹爹睡在院子里想拦住它们的企图可就落空了。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小牛啊,我告诉你一件事。我的魂其实一直在山里呢。先前有好些年我在外头流浪,我到处乱住,后来夜里就碰见穿山甲了。穿山甲跑得那么快,一到山坡面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常,我点着火把在那坡边照了又照,我一点都照不出它们的踪迹。泥土平平整整的,没有裂缝也没有洞。好多次之后,我就明白过来了,这些小东西有时可以隐身。再后来我就砌了那个墙洞来做试验。照以前的推理它们应该通行无阻。事情却不是这样,因为有一天早上,我看见洞外躺着两具尸体,是被挤死的,身体扁扁的,到处是伤。从那以后,我就觉得隐身术是一件想不通的事。”

爹爹对我说这一席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桌子上方的墙。我看不到墙上有任何动静,可我感到里头有小动物要出来。这种感觉是很怪的。

“我在墙上修那个洞啊,完全是一种捣鬼的念头。不知怎么,我在那天早上看见了穿山甲的尸体之后,就对这件事着迷了。这些个小家伙,就像是我家里的人一样,它们有点顽劣,有点难以捉摸。每天清早你母亲一在灶屋里烧火它们就进来了。我挡在外头,并不是真的不要它们进来,我是想同它们搏斗一场呢。你母亲也是这个想法,要不她天天半夜里守在厨房里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