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索(第3/6页)
“咦,这个小孩不是我们胡同里的阿三么?”她的声音里有种侮辱的意味。
“他来偷听什么呢?我看他完全没必要偷听。”女伴面无表情地说。
我灰溜溜地低头走过去。我一离开,她俩的嗓音又升高了,很热烈地谈论着关于狼的事。她们好像是说夜里真的来过一只狼。如果她们肯听,我的确想向她们宣布说:“这件事我已经考虑过很久了!”但是她们不肯听,一点都不肯。我头上的天空于一刹那间变得阴沉沉的。
坐在大门口的祖父从瞌睡中醒过来,对我说道:
“阿三,就是你这么大的小孩也会老起来的,不要着急。”
此刻我多么想同祖父一块到街上走一圈,招摇一番啊。当然,他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样做的。他只在心情好的时候上街。那种时候,他一身白袍,胡子也是白的,双手背在后面,很像一个仙人。如果有太阳,他就低着头看地上;如果没有太阳,他就仰着脸望天。祖父在街上走时,人们都尊敬地停下脚步,羡慕地甚至有些吃惊地看他走过。我注意到,一直要等他的身影消失之后,那些人才会低声议论他。
表面上,我的父母对祖父漠不关心,连伙食都是分开吃的。然而有一回,我听到父亲在哭,他一边哭,一边反复地向母亲提到祖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却没有听懂,我只是明白了一点:他们每天都在以特殊方式同祖父较劲。我一点都不想成为他们这样的人,我决心要做一个小“万事通”。这也是因为他们太阴暗了,激不起我的兴趣。
后来我终于又得以同祖父携行于十里长街上了。那一天天气不好,灰蒙蒙的。祖父将双手背在后头,我也将双手背在后头。我们走得比较慢。可是突然就出现了身穿盔甲的武士。他们就如同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拦住了我们的路。灰太大,根本看不清有几个人。
“阿三,我们回去。”祖父猛地一转身。
我和他都在小跑,我不知道那三个武士追我们没有。
进了屋之后,祖父就将所有的门窗全打开了,为防止风吹,大门还加了风钩。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进来。”他说。
然后,我同他就端了凳子到大门外面去等。灰沙越来越大,祖父的白袍成了灰袍,他毫不在意,始终耐心地等待。我用双手蒙着脸。忽然,我从指缝间看到了一个影子,我的心又剧跳起来,但我喊不出。那会是什么东西的影子呢?肯定不是人。
“爷爷,爷爷!它来啦!”我窒息般地喊。
“是啊,它来了,来了又去了。”他说。
晚上我病了,父母对我白天的事讳莫如深。而我,努力要从他们脸上猜测出我的处境。父亲对母亲高声说:
“我听说那些家伙也可能爬进窗来。阿三的窗口正好对着后街。”
他们很忧虑,嘀嘀咕咕地走掉了。
黑暗中,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隐约发光的窗口。
“爷爷,如果有一个人被武士捉去了,会有人记得这件事吗?”
“你这傻瓜,谁会去记这种事呢?就是你爷爷,也会将这事忘了的。这属于应该忘记的秘密。”
我用蒲扇将煤火扇上来,感受着那一小团弥漫开来的温暖。每天早晨,我都帮祖父生火。进门时屋里冷得像冰窖,我用冻僵的手准备劈柴和煤块,然后怀着希望让煤块燃起来。祖父房里在夜晚有墓穴的味道,可是只要火一生起来,那味道就消失了,再过一会儿就会充满药香。尽管如此,我还是对祖父夜间的生活感到害怕。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母亲有一次告诉我说,爷爷半夜赤着脚跑到天井里大喊大叫,将她和父亲吵醒,然后他又爬上了桂花树。到天亮后父亲将他从树上弄下来时,他都已经冻僵了。
“阿三,你在想什么呢?”祖父在火上烘着双手,笑眯眯地问。
“我想,夜里多么冷啊。”
“你完全弄错了。”
也许我真是弄错了。如果夜里真的很冷的话,祖父又怎么会赤脚跑到天井里去呢?天井的地下铺的可是麻石啊。我和父母的房里都不冷,因为我们烧的是壁炉子,夜里也有火。只有祖父,他坚持要用一个小泥炉来取暖,并且夜里从不留火,说是为了节约。其实谁需要他节约呢?听母亲说,煤很便宜,爷爷这样做是多此一举。然而我还是对生炉子的过程很着迷,那是唯一的我同祖父心心相印的时刻。十根小柴棒,八块煤,一块一块往上添。
“上来了,是一根蓝火苗,妙极了!”祖父每次都这样说。
他打着喷嚏,将冰一样的大手掌在那火苗上探过来探过去的,显得很滑稽。在炉子上放好药罐之后,他往往会发一阵愣,然后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