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层结构图读《神曲·炼狱篇》(第2/3页)

“你们在你们的自由中,服从于

一个更大的权力和更善的自然;

使你们具有不受天体约束的心灵。” [100]

这里的天体指的是已有的理性,“自然”则指的是深奥的心灵。“不受约束”的前提是自愿约束,每一次竭尽全力的狙击均导致不顾一切的冲锋。所以理性是用来感悟信仰的,信仰是为了观照阶段性的理性的,二者相对独立,各司其职。设想一下,溢恶的人性受到如此残酷的治理,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深层的风景是如此的悲惨黑暗了。这样的风景造就了那些人间的圣人。

将自己的灵魂如此悲惨地囚禁在黑暗中的人们,他们要干什么?他们要做梦,要做那种理性监控下的白日梦。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底层,是一种在天体中成形的光明推动着人的想象,这样的梦既像无意又像自愿。艺术之梦重现了人性之恶,但这个恶暗示的是善,所以在十七歌里,邪恶的女人变成了“那种最喜欢婉转歌唱的鸟儿,每一个由“我”在自力更生中产生的幻象,都充满了对爱的渴望。幻象消失之际,暗中起作用的理性又将人提升了一个层次,“我”听到了天使为我指路的声音。在由想象所达到的新的精神层次里,理性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自我的梳理。浮吉尔再一次向“我”阐述本能冲动与善恶之间的关系。他指出,人的天性全依仗于理性的治理,自我探索要充满热忱,任何的怠惰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原始欲望与理性的永恒对峙是上帝为人类安排的生存格局。这种对人性的探索在十八歌中进入了核心。

核心就是原始欲望同理性之间究竟是如何达成律动的。浮吉尔分析说,人的原始欲望就是对愉悦的渴望,一种本能的直觉的趋向。人的本能总是处于饥饿状态,要让它很好地发挥而又不陷入恶的旋涡,人只能依仗理性。理性将欲望引向正道,并同欲望一道构成了最符合人性的自由意志。这个意志似乎是后天的,但从“人之初”这个角度来看则是天赋的。只有那些将探索深入到核心的人可以明白这一点。在炼狱的境界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冲动,原始爱欲一产生,就受到理性的监控。也只有受到监控爱才能发展、燃烧,最后达到自由境界,否则人就难以摆脱自身的兽性。浮吉尔的分析给了“我”明白的答案,“我”却由此更迷惑了,这种迷惑是因为看见了人性的根本矛盾,而这个矛盾又只能由进一步的冲动来解决。于是“我”又遭遇了内心充满热忱的、奔跑不息的鬼魂们。在竭尽全力奔跑着进入更深的梦境(创造境界)的路上,他们仍然在进行沉痛深刻的忏悔。

二十六歌中“我”同两位高贵的诗人相遇了。此处的境界是真正的诗的境界,一切都是那样的“纯”。所以当幽灵们看见“我”时,他们立刻就觉察到了“我”身上的世俗杂质。但是“我”是获得上天恩准的世俗中的诗人,炼狱中因为“我”的存在,连火焰都显得更加赤红,“我”是沟通两界的使者,幽灵们为此对“我”倍加尊敬。这时一位幽灵诗人走过来同我讨论灵肉如何统一的问题。

在地狱中,人还可以意念犯罪(相互间的厮打、残害),到了如此重封密锁的炼狱深处,人的意念也受到了强力制约。所以人在行程中只能一边责骂自己(也不排除责骂世俗中的仇人,因为那仇人也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一边歌颂最高意志。世俗的冤仇已被排除,在申诉与痛悔之中,幽灵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友好了,每个人都似乎比从前要平心静气,每个人都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重现过去生活的表演上头,信念的力量在此操纵了一切。此地所有的欲望都只有一个出口,人要活,就只好不停地申诉痛悔。即使这样做了,人也抓不到任何实在的东西,从而获得片刻的懈怠。那火焰反而烧得更猛,失去了实体的人,其生命化为一缕痕,一股纯粹的渴望,只能通过祈祷来获取存在感。

“我就是一边悲叹一边行吟的阿诺;

我怀着悔恨回顾我生前的痴愚,

我怀着喜悦瞻望我面前的黎明。

……”

于是他隐入把他精炼的烈火中。 [101]

这位伟大的诗人以自己的形象深深地打动了“我”。“我”身上的世俗之气虽使得“我”不能如他那般纯粹,但“我”可以努力向那种纯粹意境接近。反复的、丝毫也不松懈的祈祷开辟通往天堂的路径。能够随时让自己的身体消失的这些伟大的幽灵,他们的叹息声是多么有力啊!每一个幽灵都时时刻刻唯恐自己脱离了那熊熊火焰,唯恐自己不能在“精炼”中变得更纯,这又是什么样的惊人的自觉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