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博尔赫斯(第6/23页)
文中塑造了一个极为独特的作家奎因。这个作家不关心公认的历史,仅仅只关心艺术史(灵魂史),只执著于内心独特的体验(时间)。他是一个寂寞的人,他的所有的创作都一直处于试验阶段。这个作家的作品通常引起普遍的误解,是因为它们的深奥内涵同古典作品并不相同,而一般的读者只看见了作品那古典的外表,没有觉察到作者在外表之下以全新的形式发展了古典文学的深层结构。
接着文章分析了奎因作品的整体结构和细部结构,甚至画出了结构图来说明。使人感兴趣的是一个作家的脑子里怎么会产生出此种结构的故事,这种作品同那种观念先行的创作(例如阿伽莎?克里斯蒂)有何本质的不同。这样的创作的确是十分奇妙的。在故事里,时间可以无限分岔,寓言套着寓言,就像是创作者为了狂热地追求“对称和谐、随心所欲和喜新厌旧”而舍弃了一切;但这种效果又绝不是刻意追求可以达到的,刻意的追求只会适得其反。不如说,一切都是浑然天成,因为它们是灵魂本身的图像。作者通过一种神秘的写作方法使这些图像从黑暗的处所浮到了表面;而阿伽莎?克里斯蒂的侦探故事则是出于有杰出推理能力的头脑,其写作的方式并不神秘。这种作品的阅读也需要读者具有一种超出世俗的境界,因为作品提供的是非平面的向内深入的立体图像。三分法的结构勾出了时间的无限分岔,阅读必须是能动的,必须加入那种灵魂冲突的描述,否则就会落入二分法的俗套。以《曲径分岔的花园》为例,其中的结构为:“我”一敌人(死神)一命运。这个故事由于其中浓密的死亡意识而使讲述达到了灵魂的深度。但如果以一种模仿的方式来读的话,其结构就变成了:“我”一单纯的敌人。整个故事成了一般的侦探小说,因为其中缺少了死亡意识。大众的阅读往往总是只能达到二分法的模仿,这是艺术家摆不脱的遗憾。当人们将奎因的作品同通俗的侦探小说混为一谈时,艺术家内心的主张只能用新的作品来再次阐明(离了作品他就难以进行阐明),当然这新的作品很可能又落入俗套的解释。这种循环使艺术家的悲哀永恒不破。三分法将我们带入无限广阔的独立王国,那种破除了年代顺序的交叉阅读开阔了我们狭小的视野,我们的眼光将变得比侦探的眼光还要敏锐,在死亡游戏中不断找到超越的途径。
然而三分法的结构还不能满足艺术家要达到永恒的渴望,这种故事容易引起的读者的误解也令他不安。于是奎因又发明了两幕英雄短剧,在短剧中,想像力得到更为自由的驰骋。他在这部杰出的短剧中将讲述人和故事、讲述人与作者、不同的讲述空间与时间之间的界限通通融化,让原始的欲望用缺席的方式同死亡直接晤面(请看《阿莱夫》、《萨伊尔》等等)。两幕短剧由于一幕套着一幕,两幕就只能同时演出,于是最高贵的与最淫秽的、最具有生命力的与最空灵的便合成了一个角色,短兵相接的瞬间转化成同时演进,势不两立的对立面变成了统一体内的层次区分,由此产生的激情既邪恶又纯净,简直令人发疯。短剧发表后,被人们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来作出了解释,奎因又一次遭到了惨败。
屡遭误解的艺术家奋起一搏,又写下了一部天书似的作品。他要在这部作品中消除读者与创作者的界限,提供一种前所未有的阅读,以这种阅读方式激起读者的创作欲,将读者变成创作者,而不是满足于单纯的模仿。奎因终于成功了,他的作品激起了博尔赫斯的续写——读者哪怕只有一个,成功也是巨大的。这正是现代艺术的景观:每一个读者都是潜在的作者,后人续写前人未完成的故事——续写的作品也同样是未完成的。
永恒的事业
特隆?乌克巴尔的到来
“我依靠一面镜子和一部百科全书的结合,发现了乌克巴尔。” 93 博尔赫斯开门见山地说。镜子的自审功能导致精神的分离与生殖,其邪恶与污秽的形式同生命产生的过程相似。人在深夜里,在那散发着妖气的镜子的窥视之下,就会同特隆?乌克巴尔相遇。可见高居于世俗之上的特隆?乌克巴尔社会,要通过特殊的交媾来发现。特隆由生命自身的活动中产生,它的纯净来自于载体的污秽,这使得它带有某种邪恶的味道,就是这种气味使得世俗的百科全书都将它排除在外。然而特隆?乌克巴尔尽管虚幻,难以理解,它仍然是人类的一种特殊的知识的结晶,因而它被记录在某一本被人遗忘了的百科全书里头了。人刻意去寻找时是找不到的,只能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