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瓜拉基尔》是关于迷宫启蒙的故事。

“我”是一名具有推理精神的学者,政府派我去破译一个拉美历史上的不解之谜,即:民族英雄圣马丁为什么要让位于博利瓦尔?我荣幸地接受了这项任务。但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因为出现了一个竞争者,他也想接手这项任务。而上面,要求我在动身之前同他谈谈。

齐茂曼博士是一位浑身透出神秘味道的学者,他有着颠沛流离的过去,他是一名在二战中饱受迫害的犹太人。似乎是,凡他所到之处都产生那种梦一般的氛围,让人感到这是一个生活在迷宫中的人物。他具有丝毫不弱于我的推理能力,但他却并不按我熟悉的方式推理。我在同他讨论历史时还发现,他同时还拥有另外一种我所缺乏的东西——下层民众的蓬勃朝气和强大的突围的本力。也许就因为拥有这种过人的能量与所向披靡的意志,他才能在自己周围建造起迷宫世界。通过讨论历史,齐茂曼用他杰出的思想一步步向我启蒙,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自身生活在迷宫中的人才有可能去破译历史上的不解之谜,因为谜和谜之间是相通的,有力量突破自身生存之谜的人便会进入陌生的迷宫。而我,显然不是这样的人,我的思维太清晰、太浅显了。齐茂曼的推理不是如同常人那样来自于理性的思索,那种推理是在更为深邃的处所进行,它所遵循的逻辑是艺术的逻辑,它的方法论则只受制于人的冲动,人的不可逆转的意志。在齐茂曼眼中,历史不存在于教科书上,而是融入了人的血液之中,要探索历史,人首先要探索自身,“悉心倾听潜藏的血脉之声”,倾听内部深渊传来的响动。这种“历史”,就是语言在它面前也会变得苍白无力,因为它是用“心”来体会的,是一个真正的迷宫。于是能否破译历史之谜的所有条件都集中在一点之上:你是否具有那种在迷宫中突围的力?就这样,我在齐茂曼博士面前退缩了,因为我显然不是最佳人选,我应该先解决自己的问题。比如说,我总是依据某种外在的标志去辨别迷宫的指向,我没有齐茂曼博士那种被人追击的、亡命之徒的紧迫感,也没有他那种深刻的自我剖析的习惯。一个不知谜为何物的人又怎能去破译历史之谜呢?齐茂曼博士以他无比的勇气,他的敏锐独到的眼光,他的创造历史的充足底气对我完成了迷宫的启蒙教育,一切都明朗起来:圣马丁与博利瓦尔之间的谜就是我和齐茂曼之间的谜,也就是无所不包的生存之谜、艺术之谜。我终于被齐茂曼博士带进了迷宫,也找到了那个历史之谜的答案,那答案就在我的血液里。我的心灵中,而不是外国的某个地方。从今以后,我将不依据文字和史料,而依据自己的心、自己的欲望去突围,去创造奇迹。

这一场悄悄的心理仗在我的内心掀起的是万丈波澜,我看见了无处不在的、立体的迷宫,它正在向我内部蔓延,很快就占据了全部的空间,沉睡的潜力被一一唤醒,推理让位于扫荡一切的、雄强的冲力。我不再被动地记录历史了,也不想去国外领取不可靠的史料了,我要自己来书写历史,用我的心、我的血。那将是属于我,仅仅属于我的历史,是朝着同我过去的研究方向相反的方向开拓的、通向真理的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