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胡闪和年思(第2/9页)

胡闪一大早就醒了。他到水房里洗漱之后就来到已经风平浪静的大院里。招待所的院子很大,有好几亩地,里头栽着一些灌木,但连一棵古树都没有,只有一些新栽的年轻的冷杉。胡闪想道,要是有古树的话,说不定被昨夜的狂风刮倒了呢。太阳就要出来了,他又闻到了空气中的那种特有的清新,昨天这种清新曾使得他和妻子几乎掉泪呢。招待所处的位置很高,放眼望去,居然就看到了雪山。他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根本就没有雾遮挡,它就那样漠然地立在那里。胡闪轻轻地叹道,啊,雪山居然是这个样子!它并不是全身披雪,只是顶上是白的,大概因为太高的缘故,听说海拔有四千米呢。昨夜送他们来的那位中年人不知为什么站在院子里洗脸,他将脸盆放在一个石礅上,用毛巾在脸上擦了又擦,擦得脸上红通通的。他迎他走过去。

“洗脸是一种运动。”中年人说。

“对啊对啊,你们真幸福。”

胡闪说过这句话之后吃了一惊,他想,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您说得对啊,我在沐浴雪山吹来的凉风呢。我每天早上都要站在这里做风浴,倾听山里头的那些鸟啊,雪豹啊,黑熊啊它们发出的叫声。”

“离这么远,您还听得到!”胡闪大吃一惊。

“边疆人的耳朵嘛。”他哈哈笑起来,“所以说,您和您夫人在小石城是丢不了的。您说说看,怎么丢得了?啊?”

胡闪虽然感到他话里头的善意,可还是被他笑得很不舒服。而且这个人说话时手里的毛巾一刻也没停,就那么擦呀擦的,将脸颊擦得像一只发亮的红苹果。在平时,胡闪最讨厌生着这种脸的人了。他于是告辞回房里去,中年人冲着他的背后大喊:“可不要将眼前的幸福抛之脑后啊!老胡,您可要三思啊!”

他们房里来了个银发的老妇人,正在同年思嘀咕什么。年思冲他一笑,说老妇人就是院长。胡闪连忙同院长寒暄。院长很平易近人,近距离看上去,胡闪觉得她并不老,她微笑着对胡闪说:

“不要理外面那个人,他脑子有点毛病,是因为失恋。他是这里的清洁工。”

院长的话又让胡闪吃惊了,他感到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有种倒错的倾向。倒是年思,一副见怪不怪的镇定的样子,似乎同女院长十分投合。

“我考虑到你们刚来,现在首要的事是安下心来,所以呢,我暂时不给你俩安排工作。你们的住房已经安排好了,这段时间,你们爱上哪里就上哪里吧,到处转一转,看一看,体验一下小石城的地理位置。”

她走了之后胡闪琢磨了老半天。“地理位置”是什么意思?是暗示雪山还是暗示边疆呢?还要“体验”!年思看着他直笑,说:“你把院长想得太复杂了,其实啊,她是个老妈妈!”胡闪听她这么一说就更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年思一下子就融入到这个环境里头去了呢?女人的变化令人意想不到啊。她居然说这个古怪的院长是个老妈妈。照这样推理,昨天那个用三轮车拉他俩的疯子也是个好兄弟了?当时他俩站在乱岗上,她是多么的气急败坏啊。他还以为她后悔不该来这里呢。不过才过了一夜,她的态度就变成这样了。

他们被领到一栋三层楼房的顶层。房间很大,是阁楼房,屋顶是斜的,有巨大的玻璃天窗,睡在那张大床上就像进入了太空一样。年思狂喜,立刻就躺在床的正中间不愿动了。胡闪一个人将行李拿出来一一摆放。他们一共有两间房,前面那间做客厅,后面那间是卧室。胡闪来来回回地搬东西时,听到屋顶上“哒、哒、哒……”响个不停,像有人在用木棒叩击似的,而且那声音不是从一个地方发出的,似乎在不断地移动。“年思,你听!”“听什么啊,我可是一路听过来的!”“会是鸟儿吗?”“我看是风。”“风怎么会弄出这种响声,像木棒在打。”“这里的风恐怕就是这样的。”胡闪说不过她,只好闷头继续清行李。过了一会儿,那叩击声在天窗上响起来了。胡闪站到床上仔细观察,的确没发现有棍子在玻璃上敲。他想,年思的思维方式转变得多么快啊,她就仿佛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居民!瞧,她竟然幸福地睡着了,还打鼾呢。有人到门口来了,胡闪连忙跳下床来,那人也不敲门就进来了,是失恋的清洁工,他脸上仍是红通通的。不等邀请,他就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了。

“我需要同人谈谈。”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说。

“我正忙,您不介意吧?”

“哪里哪里,您忙好啦,忙吧,我只是要借您的一只耳朵。夫人睡了?好!我是来说我的个人问题的。我在设计院有一份正式工作,可是我却没有成过家。为什么呢?就因为我心性太高了。我的爱人是个维族美女,她同家人住在山里。多少年过去了?我记不清了,这种事,谁还去记时间啊。我同她只见过两面,一次是在市场,那时的市场还只是个小小的集市,她同她父亲一块来的。嗯,我知道,这种事,您是不会相信的,没人会相信,除了我自己。胡老师,您在笑我吧?我看见您的胸口在抖动。没关系,我习惯了,我的故事,一说出来别人就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