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大胆儿(第4/5页)

  宗大胆儿看了一会儿,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了。走没多远,可能觉得孩子实在太吵了,又折返来,找了一辆三轮车推到楼下,踩着它扒上一楼的护栏,像只树懒一般缓缓爬上二楼,继而爬到三楼,如此往复。此处应注明,宗大胆儿特别喜欢爬高,但是他攀爬的姿势实在太不优雅了,为我辈所不齿。宗大胆儿有个愿望,就是要去爬一爬中央电视塔,现在估计再也实现不了了。

  宗大胆儿爬到四楼,踩着护栏慢悠悠地站起来,抓住孩子的两只脚踝往上托起来。孩子一慌,更加尖厉地哭闹起来,两腿乱踢。宗大胆儿一晃脑袋,喝道:别动,再动撕了你!孩子当即不动了,一泡尿顺着裤腿流下来,浇了宗大胆儿一脑袋。宗大胆儿低头往下看了看,估计什么也没看见——后来我试过,双手举起时往下看,只能看见自己的胸口。可能我柔韧性太差。宗大胆儿看罢多时,一翻白眼,无话可说。他翻白眼,估计一般人也看不出来。那时候没有手机,楼下围观的人那么多,却没有人回家去打个电话。宗大胆儿喊道:有喘气儿的吗?报个警行吗?一个大妈“!”了一声,转身而去。扛了一会儿,来了一辆警车。下来俩片儿警,一个用喇叭冲宗大胆儿喊话,一个冲进楼道,可能是想从屋里帮忙。宗大胆儿气得三尸神暴跳,又翻着白眼儿慢悠悠地喊道:让你们报火警啊,报110有什么用啊!此时,楼里那个警察不知道怎么进到屋里去了,打开窗户,抓住了孩子的两只小手。孩子上下都被人抓着,十分慌乱,加上耳朵已经快要掉了,又大哭起来。警察对宗大胆儿说:我抓住了,你松手吧。宗大胆儿说:这卡着怎么弄出来?警察说:这你就甭管了。宗大胆儿松了口气,两手一松。没想到这孩子不知道练过哪门武术,两脚一脱离控制,立刻飞起一脚,正中宗大胆儿的右眼。宗大胆儿毫无防备,往后便倒,后面就是万丈悬崖。后来他就休学了。

  那次他可能断了不少骨头,好像脾脏还受了伤。还有比脾脏更容易受伤的内脏吗?总之,他伤了许多地方,唯独没有伤胆。估计要是把他的胆切下来,跟姜维的摆在一起,姜维那个只能算是一块结石。复学前那个暑假,宗大胆儿身体康复,胆儿更大了,探过郊区鬼屋,溜过医院太平间,睡过半夜布满塑胶模特的商场,还曾勇闯大早晨六点在楼下敲锣打鼓扭秧歌的秧歌队,直入人群,劈手躲过一面锣,一把扯断吊绳,当飞盘扔了。这种悍勇行径,我可来不了。

  我们的老副校长曾经教诲过宗大胆儿。就是讲话时爱问“大家觉得对哇”那个。她告诉宗大胆儿,胆子大也要有个度,不要到处乱惹祸,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不懂。最后她给归纳了一个“三场不入”,曰刑场、战场、火场。毫无疑问,副校长是一位曲艺爱好者,因为现实生活中早就没有刑场和战场了。胖子打富康司机那次不知道能否勉强算是战场。所以,我们一直觉得,宗大胆儿听了老副校长的教诲,不会惹更大的祸了,没想到虽然没了刑场和战场,但终归还有一种场是可以进的。

  这就是去年年底的事儿,毕业都十几年了。宗大胆儿在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上班,租房卖楼。他的片儿区在北京郊区的边缘,一次带客人去看房,赶上了一场大火。其实他去的时候火还不怎么大,而且是一楼,里面的人很快就疏散出来了。宗大胆儿只是跟顾客说“今儿估计看不了房了”,就准备回去。这时候出来一个胖子,穿着睡衣,跪在冰天雪地里大哭大号,叫道:“钱!我的钱!”哭了一会儿,要往火场里闯,被街坊拉住了。他转着圈地大喊:“谁帮我,谁能帮我!我给他一半!钱就在马桶那儿,那里有水!”当然没人理他。胖子哭得真切,用脑袋咣咣撞地,指甲在地上挠出血来。“帮帮我,我给一半,给一半啊!厕所里有水啊!”他不停地哭喊着。宗大胆儿闻言,黑眼珠熊熊燃烧起来,对顾客说:对不住,您先回吧。说完就闯进去了。

  据围观群众描述,宗大胆儿当时走得很慢,跟没这事儿一样,好像只是路过的。到得切近,突然一拐弯就进去了,谁也没注意,但是没有人敢追上去拉他。等他出来的时候,除了有点儿咳嗽,别无他恙,看情形就跟刚吃完饭从楼里走出来遛弯儿似的,怀里抱着几捆现金,砰砰地扔在胖子面前。他的头发本来就有点儿卷,也看不出来是不是烤了。胖子热泪盈眶,一边鞠躬一边喊:“箱子,小箱子,银色的铝箱子!”宗大胆儿翻了翻眼珠,又进去了。门口两个大爷一左一右地叉住他,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劝。宗大胆儿也不说话,就拿大黑眼珠子瞪人家,瞪谁谁松手。这次进去以后,时间比较长,消防车这时候来了。消防员问:“里面有人吗?”大伙儿说有个小伙子。一个队长模样的指挥人马,进楼的进楼,接龙头的接龙头,安排已毕,又问:“有谁是这家的吗?”胖子举手。队长问:“里头有煤气罐吗?”话音未落,轰然一声巨响,整扇窗户都崩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