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不是小甜甜

余周周后来才知道,世界上再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有可能别有洞天,比如……分座位。

倒数第二排和正数第二排有很大区别吗?

小学生和大学生的答案是不一样的。

余周周坐在倒数第二排,一直在困惑着于老师刚才按照大小个儿排队时的眼光。明明那个小男孩比那个小女孩要高得多,然而他还是排在了人家前面。余周周侧过头好奇地看着眼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队伍,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结果得到的是于老师冷冷的一瞥。

她安分地缩回了脑袋。妈妈说,不能惹老师生气。

长大后她才知道,奥运会有VIP和普通席,酒店有总统套房和标间,所以一个小学教室里面前排与后排的猫腻,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注意的问题。但是,奥运会观众席也好,酒店也好,剧场也好,都会赤裸裸地将等级划分开,毫不粉饰,然而于老师会在排队的时候告诉大家,她是按照大小个儿排列的,她是公平的。

世界上最让人难过的不是高低之分,而是欺骗。

不过这一切都是她回头的时候才看得懂的。当年的余周周只是摆正眼前的白色铅笔盒,满心欢喜地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连膝盖都不觉得痛了。

只不过……他们还要这样坐多久?

余周周上学后学习的第一课,就是静坐。背脊挺直,目视前方,双手背在后面,按要求左手背贴在右手心上。于老师在讲台前示范了一遍,背对她们演示如何将两只手叠放好,然后转过来说:“现在我们坐好,十分钟后休息。”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余周周在语文作文课上学会了如何形容此刻的情景。

“教室里面安静得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很想问老师,我们为什么要坐着呢?难道我们不应该学除法吗?就是余玲玲一直在本子上写的那个好看的符号。

不过,这样的时光对于余周周来说绝对不是很难熬的,她努力地集中精力盯着于老师冷冰冰的脸,然而过不了多久就神思恍惚了。

转眼间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手掌和膝盖都擦破了,血流成河。眼前却是林杨狰狞的笑脸:“哈,女侠,你也有今天?你以为把蚀骨散泼了我一身就能为民除害了吗?想得美!今天我也不难为你,你从这悬崖上跳下去,我们就一了百了!”

怎么办?余周周正皱着眉头兀自纠结,突然觉得眼前罩上了一大片阴影,慌忙抬起头,于老师正居高临下用鼻孔看着自己。

怎么了?余周周不明就里地抬头看她。

“你笑什么?”

“嗯?”

余周周不知道因为自己一人分饰两角,所以不经意间将林杨的狰狞笑容也摆在了脸上。一屋子屏息静气表情严肃的小朋友,只有她一个人一脸生动,格外显眼。

于老师白了她一眼,皱起眉头来。周围霎时出现了好几道责难的目光。老师就是神明,惹老师生气就是渎神,余周周死定了。

十分钟的静坐终于结束了,她趴在桌子上打了一个哈欠,这才转过头打量自己的同桌。那是一张基本没有什么特点的脸,不大不小的眼睛,不高不矮的鼻子,不黑不白的肤色。

“你叫什么名字?”

“李晓智。”

“我叫余周周。”

然后彼此无话。余周周觉得无聊,把自己的白色铅笔盒打开又关上,关上再打开,重复了好几遍,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然后又说:“真没劲,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坐着啊?”

李晓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可以称为表情的变化:“什么为什么,你幼儿园的时候没有背着手坐过吗?”

“我没上过幼儿园。你们在幼儿园还要背手坐着吗?”

“对啊,老师说这样对脊柱好,这样坐着脊柱就不会长弯了,而且也能培养我们的纪律性。”

余周周看向李晓智的目光有了点儿崇拜的意味:“是这样啊……脊柱是什么?”

李晓智有点儿难堪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

这毕竟是个比较复杂的专业词语——何况李晓智把“脊柱”念成了“鸡柱”。

第三次“静坐十分钟”过后,于老师终于笑了一下,说:“咱们可以下课了。操场小,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避开高年级的同学,他们上课的时候我们再下课。现在从靠门那一组开始,两个两个走出去,到门口站好等我。不许讲话,不许跑跳,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不拉长音会死啊?余周周带着一脸稚嫩的鄙夷,心里暗道,真是幼稚的小孩子。

操场上,大家并没有很撒欢地到处跑,于老师号召大家好好相处,互相自我介绍。于是余周周身先士卒,开心地跑来跑去跟很多人说:“我叫余周周,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