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黑色星期二
其实那个星期二本来就“天有异象”。余周周出门前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带上了自己的红色小雨伞。虽然后来天晴了,她的世界却大雨瓢泼。
今天要发第一次考试的成绩。上学以来的第一次拼音测验,余周周自认为考得还不错。尽管心里面是有些惴惴不安的,然而她相信,这次考试,一定会让她在红花榜上面实现零的突破。
四十分。鲜红的四十分。
以及六个大叉,两个对号。
余周周感觉到自己从脖颈到后脑勺绵延着一股酸酸麻麻,不知道从何而来。全班只有十个小朋友没有得一百分,其中余周周排名倒数第二。她慢慢走上前去从于老师手里领回了卷子和两个白眼,转个身低下头走回自己的座位,眼角不经意间瞥到了坐在同一桌的徐艳艳和詹燕飞的目光。
徐艳艳翘着嘴角挑着眉头,脸上的讥笑让余周周脖子上酸麻的感觉更加剧烈。然而最让她难过的并不是徐艳艳的无差别歧视——而是詹燕飞,她用那双漆黑的漂亮眼睛看着她,没有笑,反而带着几分善意的同情。
一种动画片里面常常挂在主角脸上的悲悯和善意。
不要那样看着我,求你。余周周偏过头加快了脚步,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将脸侧向窗台,躲过了李晓智的视线。
她在刚刚开始学拼音的时候,就曾经指着黑板上的一排韵母困惑地问:“那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不学汉字而要学这些符号?”
余周周知道自己的很多问题非常白痴,所以她只敢拿来问李晓智。而李晓智从来都不会给出真正能够对应“为什么”的答案——他的答案永远都是,难道你以前不如何如何吗?你在幼儿园的时候难道没有如何如何吗?
对于李晓智来说,世界上没有为什么,只有惯例。因为以前是这样做的,所以以后也要继续下去,就像一条河,你只管向前流动就好,不要去管走向的原因。
于是,大家都在幼儿园或者学前班学过的拼音,对于余周周来说成了非常费解的存在。她跟着老师念aoeiuü,bpmfdtnl……但她还是不知道这些诡异的符号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让习惯于遵循着童话故事的剧情来猜汉字含义的余周周无法接受,所以她根本就背不下来。当老师开始考察b-a-ba,p-o-po的拼读时,她彻底失去了方向。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在测验的时候尽情发挥,可是卷子上的拼写让于老师大为光火。
四十分,四十分,四十分,四十分……
她和李晓智都在后墙硕大的榜单上实现了零的突破,只可惜,她得到的是小黑花。
于老师宣布,以后的考试,所有得到一百分的小朋友都会有奖励。奖励就是文具商店里面两角钱一块的画着十二生肖的橡皮。于老师买了两大盒白兔牌的橡皮,一盒画着老虎一盒画着龙,正好是班里大多数孩子的生肖。余周周盯着李晓智的橡皮,愣了一会儿,抿紧了嘴巴把卷子折叠好塞进语文书里面。
她每天都有一元钱的零花钱,她可以自己买橡皮。可是,从老师手里得到的橡皮是不一样的。
……圣橡皮。
她仍然保留着在事物前面加上“圣”字的习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一小时后,数学课上,于老师抱着一大摞作业本走了进来,重重地往讲台上一堆。她今天穿着翠绿的针织衫搭配深紫色西装裤,还背着一个浅蓝色的包——作为人类,早就失却了动物对于危险的敏锐本能,所以余周周并不知道这种艳丽而变态的搭配往往是灾难的代名词。
其实也不需要从颜色上推测。那一大摞作业本中有一半都被撕下了几页,横着夹在本子中。从讲台下看去,纸张不整齐的边缘和不一的宽窄,夹杂在一起堆得高高的,像摇摇欲坠的积木烟囱。
又有一群人要倒霉了。
包括余周周在内,所有的同学都神色凝重地盯着讲台上的烟囱,仿佛那是一座决定他们命运的圣塔。余周周低头玩着自己书桌里面的书包垂下来的肩带,努力地表现出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侠的淡定。
可她还是会神经质地抬起头看一眼讲台,立刻低头。
班主任站在讲台边,巡视了两个来回,用那一双灯泡一样的眼睛烤蔫了祖国的五十七朵花。孩子们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偏偏天下所有的班主任都愿意用阴沉的表情营造人人自危的恐怖氛围,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能给他们一种君临天下的快感。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一个工作需要成年人把一道简单的算术题或者一个幼稚句子甚至一个不好笑的笑话重复地讲上好几十年,那么偶尔吓唬吓唬人释放一下压力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