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旧时王谢堂前燕
余周周走回班级门口,刚才那阵尖叫声和嬉笑声已经平息了下来。门里面班主任的咆哮声盖过了一切。
“都能耐了是吧?嗯?给你们一堂体活课都不知道姓什么了是吧?”
余周周对这一套说辞已经习以为常,她转身绕开了正门,走到后门,推门避开讲台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正好在门口遇到了单洁洁。
“洁洁,怎么了?”余周周小声问。
单洁洁笑了一下:“许迪和同学刚才进班的时候打打闹闹的,把水桶踢翻了,洒了詹燕飞一身。”
余周周不解:“那刚才大家笑什么?”
“就是有人开玩笑说现在把詹燕飞拎到操场上冻半小时,马上就能冻成个雪人。”
“这有什么好笑的?”
单洁洁轻推了她一把,小声说:“你傻啊,雪人是什么形状,詹燕飞是什么身材?”
余周周恍然,目光越过人山人海投向正站在讲台中央哭到哽咽的女孩子。曾经矮小圆润像个团子一样可爱的瓷娃娃,到了初步发育的尴尬年纪,既没有少女的窈窕优美,也没有幼童的稚嫩可爱,曾经令人羡慕的肤色现在仍然像雪一样纯净洁白,只不过曾经是小小白雪公主的白皙,现在仍然是雪白——雪人的白。
余周周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她承认在单洁洁给她解释那句话的时候,她也觉得很贴切很想笑,可是目光胶着在那个小雪人身上的时候,突然心底蔓延过一阵酸涩。
她知道班里同学对于詹燕飞的态度。曾经一、二年级时的盲目崇拜,把她当作第二个小老师来拥护,下课时总有一群人围在她周围听她讲电视台录制节目中发生的故事,以及见过的省里的笑星和名人私底下的样子……只要有人和詹燕飞争执,不论事情起因如何,詹燕飞一定是对的,就仿佛于老师永远不会错一样。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在看到新发下来的全省中小学生学报的时候,指着关于詹燕飞的专访中那句“即使常年在外参与各种节目的录制以及电视剧的拍摄,小燕子从来没有放松过学习,曾经有一次她几乎一个学期没有上过一天完整的课,可是仍然在期末考试中得到了全班第一的好成绩”,笑声充满整个课间。然后大家一起窃窃私语——四、五年级的孩子们一边制造着属于青春期和美少女战士的粉红泡泡,一边急不可耐地推倒曾经亲手竖立起来的神像。
余周周已经想不起来小燕子这座神像,是什么时候被摔成了一地的碎片。
也许是在老师第一次批评她的作业格式不正确?
也许是在省台第一次剪掉了她在台庆文艺晚会中的诗朗诵表演?
也许是在《小红帽》启用了新的“小燕子”的时候?
没有孩子永远幼小可爱。
但是,永远都有幼小可爱的孩子存在。
童年是可以榨取的。
至于后来的事情,没有人关心。于老师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疾言厉色地维护詹燕飞——詹燕飞并不是家里面很有背景的孩子,她的背景,从来就只有她自己。
可怕的是,她长大了。
小燕子长大了,并不会理所当然地变成大燕子。
“给你家长打个电话让他们接你回家换衣服吧,别冻感冒了。还有你们,闹什么闹?是不是以后都不想上体活了?赶紧给我收拾干净!”
这件事情就这样落幕了。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轻松简单。
余周周突然心口揪紧了。她形容不出这种感觉,班里同学略带幸灾乐祸的表情,班主任的轻描淡写,还有哭泣而软弱的詹燕飞,一切都在告诉她,好像有什么变了。
她还太小,以至于很久之后余周周才明白,这种感觉叫作兔死狐悲。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她何尝不知道现在同学们对这些班干部的态度尚且恭敬,只是因为积威还在。更何况,自从上个星期于老师宣布学校进行改革,期中班干部改选实行竞选投票制度,像许迪那样的男同学们面对小班干的口头禅纷纷变成了“老实点儿,小心我们不给你投票”……
然而余周周所担心的事情并不仅仅是竞选的票数问题。她敏锐的直觉隐隐约约地告诉她,有一种所谓的资历证明,已经过期;有一个所谓的辉煌时代,到此结束。
此时的余周周还没有成长到能够看清这一切的高度,她只能站在原地仰望,等待时间的潮水将她没过。
星期天的早晨,余周周第一个到达了排练场,把双手放在暖气上方烘烤着取暖,同时跺着脚,缓解冻僵的脚趾。
“周周来得这么早啊。”
余周周回头,刚好看见谷老师朝排练场走过来。他的声音在回声效果极好的排练场里有种异样的沧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