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第2/2页)



这简简单单的二十个字,恰如其分的表达了莲塘采莲的意象,进而成为江南意象中有代表意义的景象。因为这个意象太清灵美妙,少年时代我一直疯狂的想下莲塘采莲子,体验一下古诗里的意境。可惜偶尔到乡下,不是荷花还没开,就是满池荷花已凋残,个把两次碰上荷花开的正好,我又找不到下水的船,好不容易等我找到船,家人又不许我一个人下荷塘,生怕出事。对着一群正襟危坐,生怕你出事的人,想意想一下古诗中的境界,自个儿发发春梦,显然是不现实的。独自做莲舟这个梦,到现在还没实现,而现在污染这么严重,莲子恐怕越来越少,采莲看起来更不现实,梦想遥遥无期,我暂时还是继续在诗文中意想莲开吧。

回到诗中,当时的她却是真实的在采莲。采莲不仅仅是风雅,更是劳作,惟其劳作和风雅兼得才算是人世的风景。风雅要从生活中化出来才有份量。

“莲”与“怜”谐音。莲子让她想起爱人。将莲子小心收藏好,相爱的心意如已成熟的果实。“红”字用的极漂亮,既象征了相爱的两颗心,又显出少女的羞涩情怀。“彻底红”又与“清如水”对应,有生有色,有情有意,少这个字。不但这两句,连上两句也显得寡然失色。

可恶的是,困乏也不能赶走思念。她举步上了高楼,登高远眺不是为了看风景只是为了更清楚的看到有无他传递来的消息,已不介意别人怎样看待。西洲杳杳,离君不至,落日楼头。鸿雁无书。

卷帘见江水澄如碧,美景却不赏心。有时候,一个人得到他,便如得到人间全部风景,失去他,纵然美景良辰,也是虚空。

她被思念征服了,这征服就如长安做出一个凄艳的手势结束了此生一次的爱情,以顽艳的姿态将人生定格,而思念,萌发于江南水乡南塘的无拘无束情绪,也被这个女子打上印记。自此挥之不去的,是她相思的姿态,动是低头弄莲子,静是凭栏远望,垂手明如玉。一举一动有江南的烟水气息。

栏杆十二曲,我见过这样的楼阁曲栏。就在古徽州,往年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常常慵懒地倚在美人靠上数着这样的栏杆等着男人归来。

等待,在某些时刻真的是女人不可逃脱的宿命。不是为了男人,而是为了爱。

《西洲曲》是南朝乐府里最美的抒情诗,却不止是写情,连写景亦开出一片新天地,好比女娲补天造人,大气象竟还是由女人这里开出来。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开出《春江花月夜》的写景气象,张若虚孤篇横绝,终成大家。亦是由这小小女子的情思发轫。结句更难得,不知被李白化了多少意去。他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梦游天姥吟留别》)和“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金乡送韦八之西京》)等,明显是受到《西洲曲》里“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启发。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如那不老实的女魅,在花阴月下屡屡相招。显形于后世诗文中。

至今南边还有些地方江海不分,过江亦只说是过海,所谓海水梦悠悠,不过是江水梦悠悠罢了,用“海”字显得广大浩淼,将私情也化入天地间了。连这情诗也不再是一个人的情诗,而是代代人的。

一直很喜欢的西洲曲,是出自民间,经文人润色过的。却不能相信是梁武帝所做。这个沉湎于佛道的男人,他写几首偈子是可能的,否则也不能和达摩老祖谈禅,底子却必定是世俗的肤浅的,那佛理于他,不是无垢心田开出的心花一瓣,而更像是妇人玩弄指间鬓上的花枝,附庸风雅的摆设而已。所以会气得达摩一苇渡江,弃他而去。

他难有这样缱绻浩淼的情思,身为皇帝的他,难以这样体贴细致地身受相思之苦。纳入江淹名下恐怕也是不准确的,还是郭茂倩好,索性归入古辞,来无拘束,去无行迹,却正合了这诗的天然本质。

参考书目、篇目:

《汉魏六朝乐府诗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