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3/5页)



四婶头上双层床上的那个长眉毛咕哝着:造孽啊,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要来服刑……

四婶听到姑娘的话,心中一阵酸楚,热泪便冒了出来。她越想心里越苦,忍不住便放了悲声。

同室的十几个犯人都坐起来,好心的披衣下床过来相劝,心硬一点的嘟嘟哝哝地骂。小野驴道:别嚎了,早知道如此,当初逞什么好汉?火烧县政府,判你五年是便宜了你!

四婶哽咽着,喘息着,道:闺女啊,俺注定要死在这劳改队里了……

一个睡眼惺忪的女看守站在窗外,敲着铁窗栅问:怎么啦?半夜三更的,你们闹什么?

长眉毛姑娘道:报告政府,三十八号病了。

女看守问:什么病?

长眉毛姑娘道:咳嗽,喘。

女看守道:老毛病嘛!别吵了,快睡,明天一早还要跑操呢。

女看守走了。长眉毛姑娘倒了半缸水,喂四婶喝了几口,然后,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几片药,道:大婶,这是消炎止痛片,您吃两片吧,兴许能管用。

四婶道:闺女,俺不好意思吃你的药。

长眉毛姑娘道:都到了这时候了,还客气什么呢!

长眉毛姑娘服侍四婶吃了药。四婶眼泪汪汪地说:姑娘,让俺怎样报答你呢……

小野驴插嘴道:让她给你做媳妇么!

四婶道:俺那些儿子,哪里配得上……

长眉毛姑娘骂道:东屋里卖骡子,西屋里伸进根鳖脖子!

小野驴猛地坐起来,瞪着眼道:你骂谁?!

长眉毛也不示弱,道:骂你了。骂你个卖屄的臭婊子!

小野驴被揭到痛处,恼羞成怒,弯腰捡起一只破皮鞋,对准长眉毛投过来,嘴里嘈嘈着:我卖屄,你难道没卖?在老娘面前装什么正经,进了这里的,没有一个贞节淑女!

长眉毛一闪身,破皮鞋打在三床那个犯有溺婴罪的泼妇头上。泼妇捡起破鞋,狠狠地砸在长眉毛姑娘的头上。

一时间,房里乱了营,长眉毛和小野驴滚成一团,泼妇破口大骂,四婶放声大哭,其余的女犯们,有的敲铁窗,有的吼叫,有的帮打太平拳。

两个女看守提着警棍冲进来,不问原由,对着长眉毛和小野驴各抡了十几棒,平息了动乱。

女看守道:谁再敢出声,罚你们饿饭三天!

另一个女看守道:二十九号,四十号,出来,跟我走!

长眉毛姑娘道:不怨我!

女看守捅了她一棒子,道:闭住你的嘴!

小野驴嘻嘻地笑着,道:领导,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让我睡觉吧。

女看守道:少废话,穿衣服,跟我走。

四婶折起身,求情道:领导,不怨姑娘们,都怨我这死老婆子不争气,又喘又咳,吵烦了她们的心……

女看守道:行了,你也别来装慈母啦!

女看守们把长眉毛和小野驴带走了。

四婶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响。

这一夜,四婶又做了许多噩梦,她先是梦到金菊挺着大肚子来看她,待她往前一扑时,金菊的舌头突然伸了出来,眼珠子也凸了出来。四婶一声惊叫,满身冷汗,醒了,听到高墙外的田野里,秋风吹得电话线发出呜呜的声响。一缕月光斜射进来,照着四床下铺那个女贼的脸。这是个还没长成形的姑娘,小鼻子皱着,正在睡梦里咬牙切齿。四婶继续睡,刚一闭眼,又看到四叔顶着一个血头颅站在她床前,道:孩子他娘,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跟我走吧……四叔伸手来拉四婶,四婶又一次惊醒,心脏怦怦地狂跳着,浑身都是冷汗。她听劳改农场伙房里的公鸡正在啼鸣。鸡叫三遍了,天就要亮了。

起床哨吹响,四婶挣扎着起床。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一头栽倒在地上。正在匆匆忙忙叠被子的女犯们一阵惊呼。女看守冲进来,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四婶。

女看守命令道:把她抬到床上去!

女犯们七手八脚地把四婶抬到床上。

女看守叫来狱医。狱医给四婶打了一针。四婶醒来,嘴巴歪了几歪,混浊的眼泪涌了出来,狱医给她额头上流血的地方消了毒,蒙上了一块纱布。

早饭后,女看守对四婶说:三十八号,你今天在家休息吧。

四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女犯人们在院子里集合,排成队,到田野里劳动去了。

监狱里一时十分安静。一群肥硕的大老鼠在院子里窜来窜去。正在觅食的麻雀被老鼠惊起来,落在监室的窗外,歪着头,用黑黑的小眼睛盯着四婶看。四婶一阵心酸,眼泪又滚了出来。她一个人低声哭着,哭够了,自言自语道:他爹,俺这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