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重庆

在重庆的时候,我有个好朋友叫老狗。

当我和老狗长到一定年纪的时候,我们相信地球是圆的,因为老师说:“麦哲伦最后转回来了,证明了地球是圆的。”所以那时候,我们相信一样东西,只需要一句话。

我刚刚到重庆那年,老狗坐在我旁边,他说着我听不懂的重庆话,我说着他无法理解的普通话。两个人眼里充满无奈,又心心相惜。

那时候我们除了逛一条全部是卖性保健品的街外,还会一起在旧书店淘漫画,那年我们在看《七龙珠》。学校不准带漫画书去看,后来老狗准备了一个同样大小的封面套在《七龙珠》上面,那封面写着《少年维特之烦恼》。

我受他启发,准备了一个《爱的教育》。

他看《少年维特之烦恼》看了两年,我看《爱的教育》看了两年。小学毕业的时候,他依旧没有烦恼,而我也没感受到爱的教育。

重庆每年最后一天,为了迎接新的一年,人们会在解放碑步行街狂欢,往往聚集了十几万人。大家拿着充气棒和雪花,见人就打,逢人就喷。

初中的时候,我和老狗还有夏添,大嘴,毒鼠强第一次加入了步行街上的狂欢。那年最后几分钟,我们已经精疲力尽,满头满脸的雪花。我们站在解放碑下面,彼此手搭着肩膀,和十几万人一起随着钟楼发出响亮的钟声倒数。等着新年的来临。

在新年第一刻,全场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十几万个气球飞上天空。我们彼此大喊着新年快乐,脸上洋溢着笑容。

夏添问我,你说我们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还会一起在这里倒数吗?

我点头。

毒鼠强又问,那以后我们带儿子一起来吗?

大嘴拍了下毒鼠强的头问,如果你爸说要带你和他的朋友一起出来倒数,你去不去!

我们都笑了。

老狗说,以后我们几兄弟每年都在一起这里倒数。

我们彼此相视而笑。那时候老狗还没老,夏添还没去当兵,毒鼠强还在图谋喝鼠药自杀,大嘴的嘴唇依然冬天爆裂,火红一片。而我那时还不知道我会离开重庆。所以那时候我们都信了,因为那时候我们相信一样东西,只需要一句话。

那几年我们结伴在出没在高低起伏的大街小巷,快乐像源源不断的长江水。在夏天里,我们看着人民广场上的大型温度计,一突破38,39度就开始骂重庆。对于重庆,我们就像对待游戏,玩游戏的时候总是骂骂咧咧的,但是又离不开游戏。我们光着膀子,夹着拖鞋,漫无目的地一起走着,把脚浸泡在冰凉的长江水里,看着两岸的繁华。

我指着江边的一块空地说,以后我们有钱了,就在那里建一所房子,夏天的时候直接跳下来游泳。

然后我们大家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这所房子要有什么设施。我和老狗建议弄个房间看片,毒鼠强要弄个房间打游戏,夏添要个房间喝酒。接着我们全部看着大嘴,大嘴迷茫地看着我们说他不知道。夏添说,不如给你个房间专门擦唇膏?

大嘴一跃而起追着夏天就开始打,两个人一路跑,一路吐口水。

而那时,我们连开个房间吹空调的钱都没,却因为彼此,很快乐。

我们会一起站在江边骂脏话,然后比赛撒尿谁更远。每次都是毒鼠强赢。他很肯定地告诉我们,因为他最长,所以他最远。

每当这时候,我总是想起上海人民,他们生活在长江入海口,用老狗的话说,下游的人们都是喝着我们的尿长大的。然后我们又得出结论,在上游某个城市,也有一群我们这样的少年,我们喝着他们的尿长大,接着我们无比沮丧。

当我们悄悄长大的时候,重庆也越来越漂亮,生活却随着城市的变迁而变迁。那些伴随我们长大的记忆一点点开始消逝,那个旧书店,那条性保健品街,那个游戏厅,那个网吧。

直到我离开重庆,那天下着蒙蒙雨,那年下了一场久违的雪。

我坐在海边抬头看到满夜空的星星,却开始怀念记忆里重庆那个永远看不到星星的天空。我开始在报纸上,电视里,别人嘴中寻找重庆。稍微得到一点点消息,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同学问我,重庆真的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