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
就像有些树木,按照人工的引导和修整,最后长得很漂亮,但是拿去跟自然生长的树木一比较,它们却显得畸形和怪异,缺乏活力,只能摆在布置好的园林里,不然一个风吹日晒就娇气地倒下了。
阿希是个很火爆的小孩,因为他爹也很火爆。
他爹是父母的朋友,我们两家人一起出去玩了几天,他爹已经扬言要掀翻人家的桌子好几次,所以跟他一起吃饭,我特别怕,不是怕他掀桌,是怕他得罪了服务员,服务员在上菜的时候吐口水。我有个朋友以前在大酒店上过班,他告诉我,他就是这样对付那些嚣张的客人的。
阿希的性格因为受到遗传,所以常常在学校把小朋友打得流鼻血,他爹每每提到这事,都挺骄傲。阿希是个练武术的小朋友,据说曾经有个不知名的小朋友只是在他面前扎了个马步,就被他追着打了整个教室。
他这么一株祖国未来的花朵,我觉得不可逆转地是要长成一朵奇葩的。
在北海的银滩上,面对大海,我决定心平气和地找阿希谈谈心。
海风吹过,潮涨潮落,斜阳映照,我问阿希,你长大以后打算干吗?他说他要做杀手。我说哪类的,是变态杀人狂,还是冷血夺命侠。
估计词汇量太大,他愣了一下,然后说都做。我欣赏地点了点头,并且温柔地摸着他倔犟的头颅。相比之下,我很惭愧,因为小时候我的理想没他那么纯粹,属于两极分化,不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就是毁灭世界的大魔头。那时候还小,也不知道哪种更有意义。
很多伟大的人都说过,理想是需要专注的。所以最终我没有实现这两个其中的任何一个。
我看着眼前的阿希,他结实,无知,寸头前方还有几撮飘扬的刘海,踩在海水中,忘记了脱鞋,我也没提醒他。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我还有个表妹,叫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姓周。
周表妹弄个蘑菇头,面容可爱,只是我对她怨念极深。每到夜深人静时,我就忍不住地双拳紧握。
记得前年过年她在我家玩,领了我妈的红包以后谢谢都没说一声就跑到我房间,直接爬上床开始跳。一跳一整个下午。边跳还边快乐地笑着,头发随着她跳跃的身躯像水母一样摆动,床头跳到床尾,循环反复,跃跃不止。
我毕竟是他表哥,出于爱心,觉得她无非是想玩蹦蹦床而已,所以没阻止她。
那天晚上,大家离去。我躺在床上,发现整个人基本上是躺在了一个跌宕起伏的山丘上。我用手顺着床垫摸去,觉得不是这里高了一点,就是那里低了一点。从此没睡过一个好觉,每晚跟露营一样,辗转难眠。
我终于为我的纵容付出了代价。
我时常在想,以后做爸爸了,该怎么办。按照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说法,那么应该是非常恐怖的场景。
以前我爹娘觉得我有必要修身养性一下,送我去学画画,却没有料到我性情豪放,不拘小节。几节课以后,小小的画板和宣纸已经不能满足我,于是整面墙被我画得到处都是,五颜六色,但水平让爹娘不禁怀疑老师是不是用脚在教我画画。
后来送我去学书法,然后房间满墙都是我写的唐诗三百首,从李白到杜甫,从王维到孟浩然,并且在诗句周围我还要用蜡笔画点花花草草,以配合诗句的意境。
再后来,送我去参加一个看图写作班。作为一个学过蜡笔画的高端小孩,我没有办法容忍那种色彩单调、图案死板的黑白画,每周去交作业的时候,老师发现作文没写几句,原图倒是被我弄得面目全非。
最终送我去学朗诵。我每天清晨抓着冰心阿姨的诗,在阳台鬼哭狼嚎,爹娘在房间里心情很复杂,训斥我呢,又怕影响我的热情;不训斥我呢,我又非暴力不合作。清晨的露珠,打湿了他们焦虑的心。
隔壁屋那个姑娘也学朗诵,跟我差不多大,每天也在阳台朗诵冰心。两个人的水平,都不用冰心阿姨来评判,只需要看隔壁屋的叔叔阿姨每次看到我爹娘那骄傲又略带嘲讽的表情就可以了。
最终那几年,整个市少年宫没有一样东西能驾驭我。
如果我的孩子和我一样,那么我又该如何是好呢?难道要送到少林寺去,十八岁那年再下山,跟我父子团聚,他双掌合十,激动地对我说:“施主,听师傅说,你是我父亲!”我们两个相拥而泣。
一群熊孩子会养出另外一群熊孩子。
只是,那天我看一个几个小朋友做嘉宾的节目。感觉很无聊,那些小朋友举止神态语言,基本不是小朋友,不知道去哪学得跟大人一样,严肃认真有担当,最严重的是,感觉他们说话居然都有经过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