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明朋友(第5/7页)

颤抖一会儿,那巫人又开始吟唱:“我本应该活到八九七十二岁,但何奈时运不好,那日我刚走出家门,碰到五只鬼,他们分别是红黄蓝青紫五种颜色,他们见我气运薄弱,身体残疾,起了戏耍我的心,我被他们欺负得暴怒,不想却因此得罪他们,被他们活生生,活生生拖出躯体……”

母亲激动地又号哭起来。刚想插嘴问,被巫人的助手示意拦住。

“说起来,这是意外之数,我一时无所去处,还好终究是信仰之家,神明有意度我,奈何命数没走完,罪孽未清尽,所以彷徨迷惘,不知何从……”

“那我怎么帮你,我要怎么做。”母亲终究忍不住。

“你先引我找个去处,再帮我寻个清罪的方法。”

“你告诉我有什么方法。”

母亲还想追问,那巫人却突然身体又一阵颤抖,助手说:“他已经去了。”

最终的礼金是两百元。走出巫人的家里,母亲还在啜泣,我却恍惚醒过来一般,开始着急要向母亲拆解这其中的伎俩。

“其实一看就是假的……”我刚开口。

“我知道是你父亲,你别说了。”

“他肯定打听过周围地区的亡人情况……”

母亲手一摆,压根不想听我讲下去:“我知道你父亲是个意外,我们要帮你的父亲。”

“我也想帮父亲,但我不相信……”

“我相信。”母亲的神情明确地表示,她不想把这个对话进行下去。

我知道,其实是她需要这个相信,她需要找到,还能为父亲做点什么的办法。

还是神明朋友帮的忙,在各寺庙奔走的母亲,终于有了把父亲引回来的办法:“只能请神明去引,只不过神明们各有司命,管咱们阳间户口的是公安局,管灵体的,就是咱们的镇境神。”母亲这样向我宣布她探寻到的办法。

我对母亲此时的忙碌,却有种莫名其妙的了解和鄙夷。我想,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难受。我察觉到她的脆弱。

她在投入地奔忙着,我则不知所措地整天在街上晃荡。因为一回家,就会真切地感知到,似乎哪里缺了什么。这样的感觉,不激烈、不明显,只是淡淡的,像某种味道。只是任它悄悄地堆积着,滋长着,会觉得心里沉沉的、闷闷的,像是消化不良一般,我知道,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悲伤。

按照神明的吩咐,母亲把一切都办妥了。她向我宣布,几月几日几点几分,我们必须到镇境神门口去接父亲。“现在,镇境神已经找到,并在送他回来的路上了。”

我却突然不愿意把这戏演下去,冷冷地回:“你其实只是在找个方式自我安慰。”

母亲没回答,继续说:“你到时候站在寺庙门口,喊着你爸的名字,让他跟你回家。”

“只是自我安慰。”

“帮我这个忙,神明说,我叫了没用,你叫了才有用,因为,你是他儿子,你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

第二天临出发了,我厌恶地自己径直往街上走去。母亲见着了,追出来喊:“你得去叫回你爸啊。”

我不应。

母亲竟然撒腿跑,追上我,一直盯着我看。眼眶红红的,没有泪水,只是愤怒。

终究来到了寺庙门口。这尊神明,对我来说,感觉确实像族里的长辈。在闽南这个地方,每个片区都有个镇境神,按照传说,他是这个片区的保护神,生老病死,与路过的鬼魂和神灵的各种商榷,为这个地方谋求些上天的福利,避开些可能本来要到来的灾害,都是他的职责。从小到大,每年过年,总要看着宗族的大佬,领着年轻人,抬着镇境神的神轿,一路敲锣打鼓,沿着片区一寸寸巡逻过去,提醒着这一年可能要发生的各种灾难,沿路施予符纸和中药。

按照母亲的要求,我先点了香,告诉镇境神我来了,然后就和母亲站在门口。

母亲示意我,要开始大喊。

我张了张嘴,喊不出来。

母亲着急地推了推我。

我才支支吾吾地叫了下:“爸,我来接你了,跟我回家。”

话语一落,四下只是安静的风声。当然没有人应。

母亲让我继续喊,自己转身到庙里问卜,看父亲是否回来了。

寺庙里,是母亲掷珓的声音。寺庙外,我一个人喃喃地喊着。

喊着喊着,声音一哽,嘴里喃喃地说,“你如果真能听到,就跟我回来,我好想你了。”

里面母亲突然激动地大喊,“你父亲回来了。”

我竟然禁不住,大声号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