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的女儿

作者/宁飞

我四十岁的时候,有一天黄昏,在一家音像店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动画片的影碟:《爸爸,我捡到一瓶眼药水》。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决定把它买下来,付账的时候老板翻看了一下,感叹道:“这什么年代的片子啊,很老了吧?”

我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我的嗓音都因此有些沙哑:“小时候看过。”

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大概在根据我的外貌推断片子的出品年代。他是一个可能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后来我满心欢喜拿着这张影碟回家。这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空气闷热,还有一种从白天地面蒸腾出来的古怪气味,我对此并不反感,因为每年夏天都是这样,习以为常后甚至感到一种必然如此的亲切。

在离家不远的一块草坪上,我看到我的儿子。他一脸汗水,头发都湿透了,和其他几个小孩一块儿踢球,没有球门,也不知道究竟有几个队,最有可能是每个小孩各自为政,混战在一起,我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场没什么名堂的比赛。我的儿子身体单薄,跑不过人家,撞不过人家,更抢不过人家,完全处于一众孩童里边的最下风,我伤感地想到,自己小时候在类似这样的游戏中也是基本相同的处境。

但他很投入,过了好半天,他才发现我在旁边看,此后他踢得更来劲了,大概是想在我面前表现出他全部的水平与英勇,可惜收效甚微。我几乎潸然泪下。

依然看不出以什么为依据,其中一个身强体壮的孩子突然宣布比赛结束,这应该是孩子们的头儿,说话很有威信,大家随后就停了下来,有些散去了,有些仍然聚在一块儿不知道商量些什么。

我和儿子一块儿往家走,儿子夸张地抹着汗说:“爸爸,给我买个蛋筒。”

我在旁边一个小店里给他买了一个,拿给他说:“你妈不让吃饭前吃冷饮,回去别告诉她。”

“妈妈规矩真多。”

我一只手牵着儿子的手一只手拿着那张影碟,继续往前走,我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个动画片是在我十岁的时候。学校包场去看电影,影院里坐得满满当当,开始大家都还很规矩,特别是灯还亮着的时候,但是后来电影刚放了没一会儿,一些孩子就不安分了,发出各种声响来。班主任在前面喊道:“不要以为现在关了灯老师就看不见,哪几个捣蛋的我都记着呢。”此话一出果然安静了一会儿,但之后不久又开始有嬉闹声,并且很快有更多的学生加入其中,人一多大家也就更加肆无忌惮,班主任只能无奈又不解地说:“这不是你们最爱看的动画片吗?”

当年可能有半数同学都在电影院里玩闹,后来连班主任也似乎无心看电影,跟他身边的老师侧着身子交头接耳。在一片愉快的嬉笑声中,我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其间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哪怕旁边的同学们在不停地引诱我,他们不是完全没有分散我的注意力,从那些笑声中我能知道,他们的确在黑暗中也同样玩得特别欢实,但我真的无暇参与,我完全被《爸爸,我捡到一瓶眼药水》吸引了,甚至可以说被震住了。

多好看啊,简直太好看了!

电影散场,我激动得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我觉得自己因为看了这个电影之后瘦小的身体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能量。我听到班主任从我身旁走过时跟别的老师议论:“这都拍的什么呀,乱七八糟的,连小孩都不爱看。”我很想告诉他,这是一个非常棒的电影,但想想还是算了,我是没法说服一个大人的,更何况现在你连遣词造句都还是这个大人教的,于是我怀揣着那股不可思议的能量默默前行。

三十年后,我和儿子回到家中,我迫不及待地开始放碟,影片主创名单按分工慢慢逐一闪过,当出现“作曲林鹤踪”的时候,我按下暂停,告诉坐在旁边一张小椅子里的儿子说:“这个人是你外公。”

《爸爸,我捡到一瓶眼药水》内容极其荒诞,但完全可以说是我钟爱一生的一部动画片,虽然在买到那张碟片之前,我只不过有机会看过它两遍,严格一点来说,两遍这个说法都不够确切,小时候在电影院看过一次之后,一直到三十岁的时候我才重又看到,但那次并未看整部。

影片所说的故事发生在未来某个不确定的时间,在一个虚构的城市里,有一个疯狂的科学家发明了一种可怕的化学物质,并将其使用在了一群蚊子身上。蚊子的身体随之迅速膨胀,直到每只蚊子都变得像一架直升机那么大,然后它们就开始攻击人畜肆虐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