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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人们的说辞,我那时感到不可思议,跟小孩如此要好的阿金大伯伯,在他们眼里竟然是个一无是处的白相人。最吓一跳的是,阿金还有一副大脾气,动不动吃醉酒就要回家打老婆。这和我见到的阿金那一张笑嘻嘻的脸完全对不上号。

小时候路过阿金的店,就要喊一声,阿金大伯伯。阿金不管当时在不在和人说话,都会先停下来回答一声,哎乖,但也不知是冲着哪里回答,然后继续说他的话。不管谁喊他,只要听到“阿金大伯伯”,阿金就要停下来答应一句,哎乖。

我喜欢在阿金店里玩,自家大人没下班的时候,我就坐在阿金店里当小老板。阿金会找出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我,砸弯的螺丝钉,抠出一排洞的橡皮管子,单独拆下来的水龙头。我把这些全部拢在自己跟前,椅子垫高坐到柜台后面,让阿金扮顾客,跑我这来买东西。

你要啥。

我要……这个水龙头。阿金会故意思考一会。

一百块。

老板,太贵了,便宜点。阿金很会演的。

那九十块。我们这是百年老店。我有一副大人的嘴脸。

阿金就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草纸递给我。

假币,不要。我很假戏真做的,举过头顶看一眼,甩甩手,坚持要真票票。

阿金就说,那你等等,我钱不够,回家去拿。

他在店里小碎步空兜了一圈,最后停在明明妈的抽屉前,伸手拿了一张一百,一张十块。先把十块塞进我口袋里。然后再空兜一圈,装成顾客跑过来。

老板,一百块给你。阿金喘着大气,说明自己一路跑回家很累的。

我就把水龙头给他,再从口袋里挖出十块钱找给他。下次再来。

过一会再买卖个别的什么。

对于这些把戏,只有我们小孩和白相人阿金才会严肃对待。玩腻了,阿金就给我讲故事,还是讲北京路的故事,从秤店开始,走进去每一爿店里都有什么,怎么卖,一家一家讲过去。

讲到酱油黄酒店,我就问,阿金大伯伯,人家讲你吃好老酒打老婆啊。

阿金说,瞎讲,我不打。

道兴大伯伯也说你打。

阿金说,吃醉了打老婆的那个不是阿金大伯伯,是酒鬼附在阿金身上了。

酒鬼也是鬼吗?

阿金说,肯定啊,只有鬼才六亲不认,伊回到家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就要打了。

那我们小区里的酒鬼爷叔呢。

这个么,是绰号呀,绰号。

那阿金大伯伯的绰号叫啥?

阿金就哈哈哈哈地笑死了,把我从柜台里抱出来,领到门口抬头看几个字,汪巧兴五金。

他说,阿金大伯伯的绰号么,就叫这个。

汪巧兴!汪巧兴!去买冷饮!

汪巧兴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他长得很高很瘦,笑起来像一根筷子折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