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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结交了新朋友小黑和阿郎。是对门相邻,也是忘年交。
小黑一岁出头,不爱吃饭,瘦得像非洲难民,浑身没有一点肉。可是瘦有瘦的好,溜得很,被城管抓去,能从细笼子缝里钻出来。隔了一夜,早起的人说,看啊,小黑好好地睡在自己的啤酒筐里呢。
老王头一次给小黑喂食,吃了几口它就跑了,过几分钟从墙角溜回来,身后跟着一只块头稍大的黑狗,毛色夹杂着大片的灰白,看起来很老态。小黑领它走到饭盆附近,自己就绕开了。
老王说,小黑乖,讲义气,以后我多带点,两个人一道吃。
小黑有着像黑豹一样的天真气性,它喜欢站起来,伸出前爪跳舞,吃完了就跑,饿了又跑来吃。阿郎不一样,万事都很谨慎,不跟你示好,也不乱发脾气。三麻子说,阿郎活了十多年,小黑的岁数嘛,不过是它的零头。三麻子浪里来,世面见得多,是个铁打的老江湖,阿郎和他一样,浑身上下写满了“不好惹”三个字。可是铁打的敌不过玩阴的,三麻子中了风,麻掉了左半边手脚,他和阿郎老来就缩在角落里度度日子,一声不响。
三麻子说,弄堂里养大的狗,懂规矩,不上楼,只睡地上。阿郎看起来老态龙钟,从前相当厉害。阿郎叫一声,其他狗都是不敢响的。它又晓得分寸,从不咬人。什么人什么事体,阿郎都见过,心里都有数,只是这里不比弄堂里,再不去吃屁管闲事了。
三麻子天天坐在杂货店里打牌,阿郎就和小黑玩在一起。人们都说,一老一小这么要好,也是稀奇。阿郎从车棚里探出一个灰白的头,看外面进进出出的车辆,也看对面楼底睡觉的小黑。老王逗弄小黑,它也在远处看着。吃饭的时候,等小黑吃饱了,阿郎再过来尝点剩的。阿郎不吃醋,可是老王说,它心里也会不开心,但你若真的去热络它,它又摆着架子走开了。
三麻子说,我们阿郎是正宗的冷面热心肠,等它熟悉你了,对你不要太好。三麻子一张嘴全是阿郎的好话。他说阿郎识得来红绿灯,下雨会催你收衣服,听到你和人吵架,他定要凶别人来护你。
老王说,阿郎这样的狗,你要敬的。很快的,老王就晓得了阿郎的好。
小黑即来即走,阿郎像一个监护人,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有时小黑被什么新鲜的动静突然引跑了,老王喊都喊不住,阿郎就留下来陪着。兜一圈,又兜一圈,阿郎不声不响地跟着,一直跟到家门口,但绝不上去,只在楼梯口张望。
老王说,阿郎,快点回去,明朝会。
阿郎不走,也不上来。
老王说,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
老王上楼,隔一会探出头看,阿郎还在底下蹲着。
等到门“砰”的一声关上,从厨房窗户看出去,阿郎已经不在了。
老王说,阿郎叫他想起几十年前北京路上那些草狗,每家每户都有一只,黄毛的、黑毛的、杂毛的……长相呢,多少都带着点阿郎的样子。他说那时候的狗,好像也很有劳动精神的,不讨来吃,也不乱叫。他说不像现在,金贵得很。
所以老王一直另眼相待阿郎。喂食的时候,语气也温存下来,像去看望一个老人。
阿郎,慢慢吃,慢慢吃。
只有在晒太阳的时候,很奇怪,狗一碰到太阳光就软下来了。老王摸着阿郎的头,阿郎眯缝着眼睛,突然和年轻的小黑没有了差别。
老王喊,阿郎,阿郎。阿郎喉咙口就发出一阵咕咕咕的哽咽,轻轻的,有点低哑,好像老王早上起床的时候,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又含着一口老痰,听不大清楚。
老王说,狗其实都懂的,它们比你聪明多了,只是有嘴巴讲不出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