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公墓
波维里先生确实曾在路上遇到过送瓦朗蒂娜去最后归宿的行列。天空阴霾多云。一阵寒风吹过,树枝上残剩的黄叶,被吹得散落在那塞满马路的人群中间。维尔福先生是一个十足的巴黎人,他认为只有拉雪兹神父墓地才配得上接受一个巴黎家庭成员的遗体,只有在那儿,死者的灵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所以他在那儿买下了一块永久性墓地,很快那坟地被他的家属占据了。墓碑的下面刻着“圣·米兰维尔福家族”,因为这是可怜的丽妮——瓦朗蒂娜的母亲——临终时最后的愿望。所以那庄严的送殡行列就从圣·奥诺路出发向拉雪兹神父墓地前进。队伍横越过巴黎市区以后,穿过寺院路,然后离开郊外的马路,到达坟场。打头的是三十辆丧车,五十多辆私家马车跟在后面,在马车后面,跟着五百多个步行的人。最后这一群人都是青年男女,瓦朗蒂娜的死对他们无疑是晴天霹雳;天气虽然阴沉寒冷,仍不能阻止人送那美丽、纯洁、可爱、在这如花之年夭折的姑娘。离开巴黎市区时候,突然一辆由四匹马拉的车疾驶而来,马车里的人是基督山。伯爵从车子里出来,混在步行的人群里。夏多·勒诺看见他,便立刻从自己四轮马车上下来,去和他走在一起。波尚也离开他所乘的那辆轻便马车走过来。伯爵在人丛里仔细地看来看去,他显然在找人。“莫雷尔在哪儿?”他问道,“你们谁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们在丧家吊唁时就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夏多·勒诺说,“因为我们中间没有见过他。”
伯爵一声不吭,但继续向四下里瞧着。送殡行列到达坟场了。基督山那敏锐的目光突然向树丛里望去,不一会他焦急不安的神情消失了,因为他看见一个人影在紫杉树间闪过,并认出那个人影就是他要找的人。
在这个豪华的大都市里的丧葬情形,人家想必都知道。黑压压的人群分散地站在白色的墓道上,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那围绕墓碑的篱笆竹偶尔的折断声打破寂静,然后神父用抑郁而单调的声调诵经,其中还不时杂着一声女人发出来的啜泣声。基督山注意到的那个人影迅速绕到亚比拉和哀绿伊丝[指法国神学家亚比拉(一○七九—一一四二)和他所恋爱的少女哀绿伊丝。——译注]的坟墓后面,到柩车的马头旁边,与死者的几个仆人一同到达指定的墓穴跟前。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墓穴上。基督山却只注意那个人影。伯爵有两次走出行列,为的是看清他所关切的那个人究竟有没有在衣服底下藏着武器。当殡葬行列停下的时候,可以看清那个人是莫雷尔。黑色礼服的纽扣一直扣到颔下。他脸色苍白,痉挛的手指紧紧地抓住帽子,站到一块可以看清坟墓的高地上,斜靠在一棵树上,看着入穴的每一个细节。一切进行正常。某些不易动情的人象往常一样发表一些演讲——有的对逝者的夭折,表示同情,有的就父亲的伤心侃侃而谈;有些自以为非常聪明的人还说,这个青年女郎曾几次向她的父亲求情,求他宽恕那些即将受法律惩处的罪犯;这样一直讲到他们耗尽他们那些丰美的词藻为止。
基督山什么也没有听,什么也没有看见,或是,说得准确些,他只注意莫雷尔,莫雷尔那种镇定的态度他那些知道他心事的人看着都忍不住异常担心。
“看,”波尚指一指莫雷尔,对德布雷说,“他在那儿干什么?”
“他的脸色真苍白呀!”夏多·勒诺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受凉了!”德布雷说。
“决不是的,”夏多·勒诺慢慢地说,“我想他是心里一定非常难受。他一向是非常多愁善感的。”
“唉!”德布雷说,“你说过他不认识维尔福小姐呀!怎么会为她伤心呢?”
“不错,可是,我记得他曾在马尔塞夫夫人家里和维尔福小姐跳过三次舞。您还记得那次舞会吗,伯爵?您在那次跳舞会上那样引人注目。”
“不,我记不得了,”基督山回答,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正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莫雷尔,莫雷尔好象激动得呼吸都停止了。“演讲完了,再会,诸位,”伯爵说。他转身走了,但没有人看见他到哪儿去了。葬礼结束了,来宾们纷纷回巴黎去。夏多·勒诺四寻找莫雷尔,当他在寻找伯爵的时候,莫雷尔已经挪了地方,夏多·勒诺再回头已不见了莫雷尔,便去追上德布雷和波尚。
基督山躲在一座大坟后面等着莫雷尔;莫雷尔走近那座刚建好但已被旁观者和工匠所遗弃的坟墓。他神情茫然地向四周环顾,当他的目光离开基督山所躲藏的那个圆形墓地,基督山已走到离他十来步远的地方,年青人却仍没有发现他。年轻人在墓前跪了下来。伯爵走到莫雷尔身后,伸长脖子,他膝盖弯曲,象是随时都会扑到莫雷尔身上去的,莫雷尔低着头,直到头接触到石板,然后双手抓住栅栏,他喃喃说道:“噢,瓦朗蒂娜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