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琴童儿藏壶构衅 西门庆开宴为欢
诗曰:
幽情怜独夜,花事复相催。欲使春心醉,先教玉友来。
浓香犹带腻,红晕渐分腮。莫醒沉酣恨,朝云逐梦回。
话说西门庆,次日使来保提刑所下文书。一面使人做官帽,又唤赵裁裁剪尺头,攒造衣服,又叫许多匠人,钉了七八条带。不说西门庆家中热乱,且说吴典恩那日走到应伯爵家,把做驿丞之事,再三央及伯爵,要问西门庆错银子,上下使用,许伯爵十两银子相谢,说着跪在地下。慌的伯爵拉起,说道:“此是成人之美,大官人携带你得此前程,也不是寻常小可。”因问:“你如今所用多少够了?”吴典恩道:“不瞒老兄说,我家活人家,一文钱也没有。到明日上任参官贽见之礼,连摆酒,并治衣类鞍马,少说也得七八十两银子。如今我写了一纸文书此,也没敢下数儿。望老兄好歹扶持小人,事成恩有重报。”伯爵看了文书,因说:“吴二哥,你借出这七八十两银子来也不够使。依我,取笔来写上一百两。恒是看我面,不要你利钱,你且得手使了。到明日做了官,慢慢陆续还他也不迟。俗语说得好:借米下得锅,讨米下不得锅。哄了一日是两晌。”吴典恩听了,谢了又谢。于是把文书上填写了一百两之数。
两个吃了茶,一同起身,来到西门庆门首。平安儿通报了,二人进入里面,见有许多裁缝匠人七手八脚做生活。西门庆和陈敬济在穿廊下,看着写见官手本揭帖,见二人,作揖让坐。伯爵问道:“哥的手本札付,下了不曾?”西门庆道:“今早使小价往提刑府下札付去了。还有东平府并本县手本,如今正要叫贲四去下。”说毕,画童儿拿上茶来。吃毕茶,那应伯爵并不提吴主管之事,走下来且看匠人钉带。西门庆见他拿起带来看,就卖弄说道:“你看我寻的这几条带如何?”伯爵极口称赞夸奖道:“亏哥那里寻的,都是一条赛一条的好带,难得这般宽大。别的倒也罢了,自这条犀角带并鹤顶红,就是满京城拿着银子也寻不出来。不是面奖,就是东京卫主老爷,玉带金带空有,也没这条犀角带。这是水犀角,不是旱犀角。旱犀角不值钱。水犀角号作通天犀。你不信,取一碗水,把犀角放在水内,分水为两处,此为无价之宝。”因问:“哥,你使了多少银子寻的?”西门庆道:“你们试估估价值。”伯爵道:“这个有甚行款,我每怎么估得出来!”西门庆道:“我对你说了罢,此带是大街上王昭宣府里的带。昨日一个人听见我这里要,巴巴来对我说。我着贲四拿了七十两银子,再三回了来。他家还张致不肯,定要一百两。”伯爵道:“难得这等宽样好看。哥,你明日系出去,甚是霍绰。就是你同僚间,见了也爱。”夸美了一回,坐下。西门庆便向吴主管问道:“你的文书下了不曾?”伯爵道:“吴二哥正要下文书,今日巴巴的央我来激烦你。蒙你照顾他往东京押生辰担,虽是太师与了他这个前程,就是你抬举他一般,也是他各人造化。说不的,一品至九品都是朝廷臣子。但他告我说,如今上任,见官摆酒,并治衣服之类,共要许多银子使,那处活变去?一客不烦二主,没奈何,哥看我面,有银子借与他几两,率性周济了这些事儿。他到明日做上官,就衔环结草也不敢忘了哥大恩!休说他旧在哥门下出入,就是外京外府官吏,哥也不知拔济了多少。不然,你教他那里区处去?”因说道:“吴二哥,你拿出那符儿来,与你大官人瞧。”这吴典恩连忙向怀中取出,递与西门庆观看。见上面借一百两银子,中人就是应伯爵,每月利行五分。西门庆取笔把利钱抹了,说道:“既是应二哥作保,你明日只还我一百两本钱就是了。我料你上下也得这些银子搅缠。”于是把文书收了。才待后边取银子去,忽有夏提刑拿帖儿差了一名写字的,拿手本三班送了二十名排军来答应,就问讨上任日期,讨问字号,衙门同僚具公礼来贺。西门庆教陰陽徐先生择定七月初二日辰时到任,拿帖儿回夏提刑,赏了写字的五钱银子。正打发出门去了,只见陈敬济拿着一百两银子出来,教与吴主管,说:“吴二哥,你明日只还我本钱便了。”那吴典恩拿着银子,欢喜出门。看官听说:后来西门庆死了,家中时败势衰,吴月娘守寡,被平安儿偷盗出解当库头面,在南瓦子里宿娼,被吴驿丞拿住,教他指攀吴月娘与玳安有奸,要罗织月娘出官,恩将仇报。此系后事,表过不题。正是:
不结子花休要种,无义之人不可交。
那时贲四往东平府并本县下了手本来回话,西门庆留他和应伯爵,陪陰陽徐先生摆饭。正吃着饭,只见吴大舅来拜望,徐先生就起身。良久,应伯爵也作辞出门,来到吴主管家。吴典恩早封下十两保头钱,双手递与伯爵,磕下头去。伯爵道:“若不是我那等取巧说着,会胜不肯与借与你。”吴典恩酬谢了伯爵,治办官带衣类,择日见官上任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