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2/5页)


淑华捧着锡灯盏走到书桌前面,把灯盏放在书桌上,她看见觉新木然地站在那里,便惊讶地问道:“大哥,你在想什么?”

觉新惊醒似地掉头看淑华,淑华的充满着青春的活力的眼光给了他一点安慰和鼓舞。他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里被唤回来了似的。那是一个绝望的世界,一个充满哀愁的世界,他的心好象还停留在那个世界里面。但是现在他的思想又活动起来了。

“没有想什么,”觉新掩饰地答道。

“蕙表姐的事你看有没有办法?”淑华不知道他的心情,又问起那件事。

觉新并不直接答复这个问题,他却说:“三妹,我们到妈屋里去,等我同妈商量。”

觉新同周氏谈的仍旧是蕙的事情。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确定的主张。除了向郑家交涉外他们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这样的商量很使淑华失望。她觉得他们说话办事都不痛快,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对付国光才好。

初四日白白地过去了。郑国光仿佛完全忘记了他答应觉新的话。蕙的灵柩仍旧冷清清地放在连花庵中一个小房间里。蜘蛛在棺木的一个角上结了网。棺上尘土积了一寸厚。灵前牌位横倒在桌上。挽联被吹断了一条。

周贵带着气愤回到周公馆,把他眼见的情形告诉了周老太太和陈氏。她们又差他到高家,把同样的话对周氏和觉新再说一番。

“那么把伯雄请来谈谈也好,”周伯涛对他的母亲说。

“最好把姑少爷请来,再跟他办交涉,”觉新也是这样对周贵说。

第二天周老太太差人去请郑国光,郑国肖又托病辞谢了。周老太太逼着周伯涛到郑家去。周伯涛也只见到国光的父亲,他们随意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问题依旧得不到解决。

初六日下午觉新到郑家去。他也没有见到国光。但是他看见了郑家张灯结彩的情形。他向看门人问起,才知道郑国光的续弦问题已经决定,旧历初八日就要下定(订婚)了。

看门人的简单的叙述好象是一勺煤油烧在觉新的怒火上面。觉新从这里立刻到周家去。他把这个重要的消息毫无隐瞒地对周老太太和陈氏说了。

“你说该怎么办?”周老太太颤巍巍地问周伯涛道。

“妈不必动气。本来初四这个日期就太近了。我看伯雄大概没有买到好地,才又把日期改迟。安葬的事情关系他们一家的兴衰,我们外人也不便多说话,”周伯涛陪笑道。勉强做出的笑容并不能使他那张暗黑的脸现一点光彩。

“你总是有理!你说什么‘外人’?你替伯雄倒想得周到。你忘记了你是蕙儿的父亲!”周老太太气恼地骂道。

“我看妈生气也没有用。妈最好再耐心等一等。其实蕙儿死后还不到一年,时间并不久,”周伯涛固执地说。

“你给我出去!我不要听你这些话!”周老太太对周伯涛挥手说。但是他并不马上走出房去。

“外婆请不要动气,事情总可以慢慢想法子,”觉新连忙劝道。

周老太太在喘气,周伯涛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看他的母亲。陈氏用憎厌的眼光看她的丈夫。徐氏和芸都不作声,她们时而关切地看周老太太,时而不满意地看周伯涛。

忽然另外一种声音打破了房里室息人的沉寂。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威严地骂着:

“你是什么东西?你敢跟我顶嘴?这种茶也倒给我吃?难道周家就没有好茶叶?喊你去另外倒杯茶来。就说你是老太太、二小姐的丫头,难道我就使唤不得?”

在这一番话中间还夹杂着一个清危的声音,仿佛茶杯落在地板上碎了。

“你们听,孙少奶又在骂翠凤了。她一天要睡到十点钟才起来,还好意思骂人,”周老太太指着窗户叹息道。

“是,”陈氏、齐氏齐声应道。陈氏痛苦地说:“这也是我的命不好:蕙儿得到那样的结果,枚娃子又接到这种媳妇。”

周伯涛不作声,他装出没有听见的样子。

“翠凤倒可忪,她昨天晚上才挨过一顿骂,在我房里哭了好久。我从没有骂过她,”芸愤愤不平地说。

“我也没有骂过她。我们现在倒接了一个祖宗来了,”周老太太冷冷地说。

在另一间房里翠凤似乎在辩解,枚少奶拍桌顿脚地骂着。枚少爷也帮着枚少奶骂翠凤。忽然翠凤放声哭了。

“现在我们公馆里头热闹了,”周老太太冷笑地说。

“年轻人总是这样的,枚娃子现在倒比从前活动多了,”周伯涛接着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