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贞德 尾声
一四五六年六月的一个晚上,电闪雷鸣之后,断断续续的狂风吹散了多日来的炎热。法国国王查理七世,也就是贞德生前的那个王子,现在被称为“胜利者查理”,如今已经五十一岁了。他现在正躺在一处王宫的床上。床位于房间的一侧,被安放在有两级台阶的高台上,这样不至于挡住中间那扇高高的尖顶窗。圆形的帷帐顶上绣着王室的纹章。除了一个圆形的帐顶和几个巨大的鸭绒枕头,它几乎和一个铺着被褥的大长靠椅没什么两样。这样来人一眼就可以看清床上人的所有情况。查理并没有睡着,他正在床上看书,也可以说是在看薄伽丘《十日谈》里面富凯画的插画。他支着腿,把两个膝盖当成书桌。在他左手边,床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幅被彩绘蜡烛照亮的圣母像。墙上挂着彩色落地窗帘,偶尔有风吹来,窗帘上那红、黄两色的刺绣图案就像火焰一样随风摇曳。门在查理的左前方,在离他最远的一个墙角处。一根很大的设计精巧、色彩亮丽的夜警响棒就在床上,他的手下面。查理翻了一页书。半点的钟声在远处悠扬地响起。查理啪的一声合上书,把它扔到一边,抓起响棒,使劲摇晃,响棒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拉德维努应声走了进来,他也老了二十五岁,动作有些生硬迟缓,怀里还抱着鲁昂的那个十字架。查理丝毫没有料到会是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离门很远的地方。
查理:你是谁?我的侍寝官在哪儿?你想干什么?
拉德维努:(庄重地)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高兴吧,陛下,污名已经从你血液里和王冠上清除干净。虽然一直被阻碍,可是正义最终胜利了。
查理:你在说什么?你是谁?
拉德维努:我是马丁教友。
查理:谁?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马丁教友是谁?
拉德维努:少女丧身火海的时候,我就抱着这个十字架。到现在已经二十五年了,差不多有一万天了。在过去的每一天里,我都向上帝祈祷,祈求上帝来证明他的女儿在世间的清白,就像她在天上是清白的一样。
查理:(放下心来,在床尾坐下)哦,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你。你一直对少女的事情耿耿于怀。你参加复审了吗?
拉德维努:我已经向他们提供了我的证词。
查理:复审结束了吗?
拉德维努:结束了。
查理:结果还让人满意吗?
拉德维努:上帝的心意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查理:怎么了?
拉德维努:在那次把圣女当成异教徒和女巫的审判当中,倒是说了一些实话,捍卫法律的尊严,打破惯有的仁慈,也没有做错什么事——除了最后那几件可怕的错事:谎话连篇的判决和残忍无情的烈火。可是在我刚参加过的这次复审中,充斥着无耻的伪证,宫廷的腐败,充斥着对一个敢想敢做的死者的诽谤,对有争议问题的懦弱逃避,以及根据谎言编造出来的、连牛倌都骗不过去的证词。然而,就在这种对正义的侮辱和对教会的诽谤当中,在这些泛滥的谎言和愚蠢的行为当中,人们才了解了真相。那些烈火和烧柴在洁白长袍上留下的污痕,也因这次重申被洗刷干净,人们又重新给予了这个圣洁的生命以尊崇。一位在烈火中永生的真正勇士最终被视为神灵,一个弥天大谎终被揭穿,一桩陈年冤案终得以昭雪。
查理:我的朋友,如果他们不再说我是由一个女巫或异端分子加冕的,那我也不会去纠缠你们在这里面是否弄虚作假。如果最后皆大欢喜的话,我想贞德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我了解她,她不是那种多事的人。她的名誉彻底恢复了吗?我可把话说清楚了:不允许有任何的流言蜚语。
拉德维努:我们已经正式宣布了:那些审判她的法官都犯了贪赃、舞弊、欺诈、蓄谋犯罪——这四大虚妄罪过。
查理:虚不虚妄的,我倒不管,反正审判她的那些法官都已经死了。
拉德维努:对她的那些判决也被打破了,废除了,不再生效了,变得毫无价值,也没有丝毫的效用了。
查理:很好。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再挑战我的权威了吧?
拉德维努:就连查理曼大帝和大卫王也没有经历过这么神圣的加冕礼。
查理:(站起来)对极了。想想,这对我的意义是多么重大!
拉德维努:我考虑的是对她有多么大的意义!
查理:你想不明白的。我们谁也不知道对她有什么意义。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并且不论她在哪儿,她都只管好自己的事,我是管不了她的事,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你也是一样——你还没有那么高的地位。关于这个,我还要再告诉你一遍。即使你能让她死而复生,不出六个月他们还是会把她再扔进火堆,无论他们现在对她有多崇拜。你也会像刚才一样,还是抱着十字架。所以(在胸前画着十字架)还是让她安息吧,也让你和我都各自管好自己的事,不要去插手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