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之恋
1
3月9日是米嘉在莫斯科最后一个幸福的日子,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同卡佳沿着特维尔斯科大道漫步,冬天仿佛突然让位给了春天,春日的阳光已然有了一丝暖意,似乎云雀真的已经归来,带来温暖和欢乐。到处都湿漉漉的,冰雪融化,银光闪闪。屋檐上全在滴着雪水,扫院子的把人行道上的冰铲掉,把屋顶上湿润厚重的积雪扫下来,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一派生机。高高的浮云慢慢散去,化作几缕轻盈的白烟,消失在温润的蓝天中。远处伫立着做沉思状的普希金雕像,和蔼亲切,那座耶稣蒙难的修道院的圆顶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卡佳是那样的美丽迷人,无与伦比,一副天真烂漫、亲近可人的样子,不断以孩童般的信赖挽着米嘉的手臂,望着他的脸,他幸福得几乎有些不知所以,步子迈得很大,使她好不容易才赶上。
快走到普希金雕像跟前时,她突然说:“你咧嘴大笑的时候,像小孩子一样腼腆,真是太有趣、太可爱了……你可别难过——我正是因为这笑容才爱上你的……这笑容,还有你那拜占庭式的眼睛。”
这番话既使米嘉暗暗高兴,也让他的自信心受到了打击,但他尽量不让这种心情流露出来,也不再咧开嘴笑。此刻,普希金雕像已经高耸在他俩面前,米嘉一边望着塑像,一边亲切地回答:“在孩子气这一点上,我认为咱俩差距不是很大。但是说我像拜占庭人,这种差距就跟你像中国皇太后一样。你们啊,都为拜占庭和文艺复兴着了魔,发了疯……我不懂你们的母亲是怎么当母亲的!”
“怎么,换了你,难不成要把我锁在阁楼里?”卡佳问道。
“不,不关在阁楼里,要是我就不许这些艺术学院、音乐学院和戏剧学院的未来之星踏出门槛一步。”米嘉说道,并尽力使自己的口吻平心静气,友好随意。“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布克维斯基已经邀你去斯特列尔娜的酒吧吃晚饭,而叶戈洛夫也请求给你塑裸体雕像,塑成一个永远消逝的海浪模样——给你如此殊荣,想必你都乐得合不拢嘴啦!”
“哪怕是为了你,我也绝不会放弃艺术,绝对不会。”卡佳说,“也许我是个堕落的女人,就像你常常说我那样,”她接着说道,虽然米嘉从没这样说过,“也许我是个堕落的女人,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只好迁就我点了。好啦,我不想再争论了,你也别吃醋了——至少是现在,在这么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你怎么就不明白,不管怎么样,你总是比别人要好。”卡佳望着米嘉的眼睛,声音温柔而坚定,露出一副含情脉脉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娓娓道来,“我俩已偷偷地立下誓言,戒指将心与心紧紧相连。”
她最后的那句话和这两首诗深深地刺痛了米嘉。总的来说,即使在今天这种卿卿我我的日子里,也有许多事让他痛苦和不快。像是孩子气般羞涩这样的玩笑话就令他不快。类似的玩笑话卡佳以前讲了很多,而且不是随便讲讲的:在某些方面,卡佳经常显得比他老练,常常——并非故意的,而是完全自然而然的——炫耀自己比他优越许多,于是他便痛苦地认为卡佳已经有许多隐秘和风韵的经历。令他不快的还有那句“不管怎样”(不管怎么样,你总是比别人要好),好像说话时她突然降低了声音。极其令他不快的是那首诗,和她读诗时的语调,正是这两者最容易使他想起把卡佳从他身边夺走的艺术界,因此总是激起他的嫉妒和愤怒。然而在3月9日这幸福的一天里,他比平日更容易忍耐。后来,当他回忆起这一天时,感觉这是他在莫斯科最后一个幸福的日子。
那天,卡佳在库兹奈特斯基·莫斯特的兹麦尔曼公司买了几本斯克里亚宾的乐谱,回来的路上,她开始谈论米嘉的母亲,笑呵呵地说:“虽然我们还没见面,但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她。”
两人自相恋以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没有谈论过彼此的未来,也从没有谈及他们的爱情将有怎样的归宿。可是突然间,卡佳开始谈论他的母亲了,好像毫无疑问:米嘉的妈妈是她未来的婆婆。
2
这天以后,一切都跟往常一样,米嘉依旧陪着卡佳去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戏剧学校,出席音乐会、文学晚会,有时在吉斯洛夫卡街她的家里一直待到半夜两点钟,好好利用他母亲给他的令人惊异的自由。米嘉的母亲长着一头亮红色的头发,嗜好吸烟,总是搽着胭脂,是个心地善良、和蔼可亲的女人。很早以前,她就跟丈夫分了居,那人又组建了新的家庭。卡佳也时常跑到莫尔恰诺夫卡大学的学生公寓里找米嘉。他们的幽会总是在深沉的、陶醉的热吻中度过。然而米嘉却固执地认为,一些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就是说卡佳身上发生了某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