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维尼奇乌斯到的时候,佩特罗尼乌斯正在更衣。心灰意冷的军团长官已经从提瑞西阿斯处得知,那些城门暗哨没有一个送来什么消息,他没有因此把这当成吕基娅还留在城内的证据,从而感到高兴,与之相反,他变得更加忧郁了。他开始揣测乌尔苏斯在一夺下她时,即在佩特罗尼乌斯的奴隶们开始监视各座城门之前就带她出了城,白昼变短的秋天里,城门早早就关上了,可这仅仅能把在日落之后还想进城的人挡在外面。任何想出城的人还是走得掉的,有时候,这样的人还不少。同样,想悄悄地溜出城还有别的法子,而对那些想逃出城的奴隶们来说,这些法子他们是相当熟稔的。
维尼奇乌斯自己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他派奴隶们到乡下,去监视所有连通城里的道路,并且让各个行省的副长官们张榜悬赏,不过地方官府不可能仅仅根据他的要求就扣住哪个人,任何这种官方的行为都必须得到正职长官的许可,而此时没有时间去取得这样的许可。他也花了一晚上去搜寻,但毫无结果。他穿着黑色披风,装扮成一个奴隶,在城里的各个偏僻角落打听,却没有找到吕基娅一星半点儿踪迹,甚至连接下来去何处找她也无迹可寻。他确实碰到了几个奥路斯·普劳提乌斯的手下,他们显然是在执行与他相似的任务,然而这只不过是确定了奥路斯没有参与对她的劫持,以及他也不比他更清楚她的大概位置罢了。提瑞西阿斯对他说有人知道怎么找到她,他立马就急匆匆地来到佩特罗尼乌斯家里,刚在更衣室里互相打过招呼,他就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们稍后就会见到他。”佩特罗尼乌斯说。“他是尤尼斯的一个朋友。尤尼斯马上就会来整理我托加上的衣褶,并且告诉我们关于他的更多信息。”
“就是你昨天想送给我的那个尤尼斯吗?”
“就是你推拒不要的那一个,其实我挺感谢你的,因为她是城内最好的整理衣褶之人。”
这个整理衣褶的人在他们尚在交谈时走进来了,她将叠放在一张象牙椅上的托加拿起来抖了抖,然后站好,准备将其披上佩特罗尼乌斯的肩头。她面孔宁静,洋溢着默默的幸福神色。她的眼睛里闪现出欢乐的光彩。她真的很漂亮,佩特罗尼乌斯愉快地想,她给他围上托加,弓着身整理垂坠的褶痕。他注意到她白嫩柔润的双臂透着瑰红的色泽彩,她的胸脯和双肩闪烁着珍珠母,或者说是雪花石膏一般的晶莹剔透的光泽。
“尤尼斯,”他问,“那个人到这儿了吗,就是你昨晚对提瑞西阿斯提过的人?”
“他在这儿,大人。”
“他叫什么名字?”
“基隆·基隆尼德斯,大人。”
“关于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医术高超,大人,他还是一个贤士,一个可以看出别人的命运,预测未来的预言家。”
“他预测你的未来了吗?”
一抹亮彤彤的红晕染上了尤尼斯的脸庞,甚至晕红了她的脖颈和耳朵。“是的,老爷”。
“那他在你的生命里看见了什么?”
“他说我将既经历痛苦又经历幸福。”
“唔。”佩特罗尼乌斯笑了,“提瑞西阿斯昨天让你遭受了痛苦,而现在你迎来的将全都是幸福。”
“幸福已经来了,主人。”尤尼斯低语。
“怎么说?”
她的话声音太低了,他几乎没有听见。“我和你在一起了,大人。”
“你把这些衣褶打理得很好。”佩特罗尼乌斯低头看了看他的托加,将手轻轻放到她的金发上。“我对你很满意,尤尼斯。”
他那只手的触碰似乎将一股热雾带进了她的眼中,并且加快了她的呼吸。然而佩特罗尼乌斯和维尼奇乌斯已经去往中庭了。在那里,在他们走进来时,基隆·基隆尼德斯深深鞠了一躬。想起昨天晚上还自寻烦恼的猜疑,猜疑这个人可能是尤尼斯的心上人,佩特罗尼乌斯咧嘴笑了。
那是绝无可能的。这个人,他立刻意识到,不可能是任何人的心上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长得像他这样夸张,像他这样长得既可恶又荒谬,像他这样丑得怪模怪样,丢人现眼。他并不老,可却也差不多跟古董一般;他施礼打躬时,骨头嘎吱吱响,衣服窸窸窣窣。他那浓密蓬乱的头发和凌乱纠结的胡子里几乎没有一丝白色,可他却显得比实际年龄老。他腹部深陷内凹,窄窄的双肩向前耸出,形成了永久地弯腰曲背的样子,就仿佛是个畸形人。所以,第一眼看到他时,他的模样就好像是个驼子。在这个怪异地支楞起来的身躯上,一颗硕大的脑袋晃来晃去,狡猾的狐狸面皮上,一双好奇的眼珠子四处窥探。不过这张狡诈不安分的面孔上也显现出了猴子似的挤眉弄眼、欢快兴奋的顽皮神情。猩红的疥疮在他那张倒人胃口的小丑脸孔上处处冒头,在他露在外面的干巴巴的黄皮肤上也到处都是。他的鼻子红通通的,显示出他对杯中物的嗜好。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羊毛托尼和一件同样材质的黑色斗篷,斗篷上面满是裂缝和破洞,那证明了他若不是极度贫穷也是与极度贫穷相类似的境地。看见他的这位长得奇形怪状的拜访者,佩特罗尼乌斯想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荷马史诗里的忒耳西忒斯,那个在围攻特洛伊时,被尤利西斯鞭笞的人,所以,他用了那个名字称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