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基隆却偏巧很久不曾现身,维尼奇乌斯不知道该对他及其他的一切作何反响。这并没能使他想到欲速则不达。无论是他暴躁的脾气还是他鲁莽的天性,都不能让他对理智发出来的声音做出合乎情理的反应。他憎恨无力可施的感觉。他无法坐视自己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一想到干等着,什么也不做,空坐着,这些与他的思维、性格和经历背道而驰的事情,他就不知该如何是好。趁着夜色奔走于一条条小巷,戴上兜帽扮成奴隶,这些是在消磨时间。这也许有助于他自欺欺人地觉得是在做着一些事情,可这一点没能让他少感觉到自己的没用和无能。他的获释奴们在找人方面也没能比基隆做的更好,他们都是干练、有经验的人,可是比起那个希腊人来,他们证实了自己的能耐比他差了一百倍。

与此同时,在对吕基娅的爱恋之外,他开始感到一种被逼上绝路的赌徒似的心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赢得赌注。这种心情没什么新奇,维尼奇乌斯向来这般,即使在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就盲目固执地追求着一切;他无法体会失败的滋味,也无法想象凡事不在掌握的感觉,他从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的想法。军队的纪律束缚住了他的蛮横性子,可也同样加深了他任何命令都必须得以执行的观念。在东方,在那些习惯了奴颜婢膝的人中间,他度过的岁月只不过更让他坚信了一个客观事实,也就是他的“我想”凌架于一切之上。

他正在经历的一切恰恰在这个时候触到了他的逆鳞,冒犯了他的尊严,他觉得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刺出了血。在所有的那些对立中,在这一次的违抗,以及吕基娅逃脱了的赤裸裸的事实中,有一种让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存在。那是一个他不管怎么思考,怎么捉摸都弄不明白的谜。

阿克提说吕基娅爱慕他,他觉得她说的是实话。可是,如果是那样,她为什么选择了贫困交迫,无家可归的四处漂泊,选择了破屋陋瓦的生活,而不到他那舒舒服服的府宅里过让他爱恋,让他恩宠的幸福生活呢?他找不到答案。不过他开始意识到,在他和吕基娅之间,有着一条深深的鸿沟,他们之间的分歧无法说清,在最基本的原则上,他们没有什么共通之处,他和佩特罗尼乌斯所处的天地与吕基娅和彭波尼娅生活的那个世界之间,在认知上相互对立,两者有着无法弥合的缝隙。每当他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即使他找到了吕基娅,他也再无办法将吕基娅拉进他的世界。而这个感觉削弱和颠覆了佩特罗尼乌斯带给他的任何慰藉。

他的所有思绪在疑虑、愤怒和困惑中成了一团乱麻,原来对于他不言而喻的道理崩溃了,在他说不清楚自己对吕基娅是爱是恨时,曾有过一段黑暗的时刻;他只知道他一定要找到她,如果不能碰触到她或是拥有她,他宁愿被活埋。她在他的记忆中是那么鲜明,她在他的想象中被刻画得纤毫毕现,他几乎在眼前看到了她的样子,恰便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情景。他记得他对吕基娅说过的每一句话,也记得吕基娅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能觉察到吕基娅就在附近。得到吕基娅的欲望就像烈火一样在他心中燃起,他想象着吕基娅被扣在他的怀里,抵在他胸膛上的扭动挣扎。他爱她,需要她,尽管有时候这种需要是个诅咒,他一想到不久之前吕基娅也曾爱着他,并且他想要什么,吕基娅都可能心甘情愿地给予他的时候,他就哀不自胜,悔恨的潮水涌遍了浑身上下。

但是他的霸道秉性里也有显出其黑暗一面的时候。她的逃脱蔑视强权,干脆利落,他对此深恶痛绝,他气得脸都白了。想象着找到她之后在她身上施加的折磨和凌辱加深了他的兴奋感。他要吕基娅,是的,但是他也想让吕基娅成为一个伤痕累累的奴隶。可同时,他也知道,他宁愿成为吕基娅的奴隶,那种最可怕的意义上的奴隶,也不要见不着她。有几天,他梦想着在她柔嫩白皙的肌肤上烙下鞭痕,然后他又想用亲吻去治愈那些鞭痕。有那么一两次,他的脑中闪过杀了她的念头。他想,只有杀了吕基娅,他才会觉得快活吧。

疑虑、愤怒,焦虑和胡思乱想让他的身体遭受到痛苦,就连他的俊脸也变成了苦脸。他变成了一个残酷无情的主人。他的家人都怕他。奴隶们一听到他的叫唤就吓得直哆嗦。他的残暴,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惩罚让他们的生活就像在人间地狱里一样,就连早就被他解放的奴隶们也开始对他心生怨恨。

他觉察到了这种仇恨和孤立,并且越发变本加厉地对其进行压制。只有在和基隆打交道时他才有所收敛,害怕如果让他受到不公的对待,他可能放弃搜寻,而那个精明的希腊人立刻发觉了这个机会并加以利用。他的要求越来越多,并且开始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维尼奇乌斯头上。每一次会面时,他都信誓旦旦地对维尼奇乌斯陈说事态进展迅速,一丁点儿麻烦都没有,可等到下一次会面,他又列出了一大串的阻碍和问题,虽然仍旧声称最终将获得成功,却暗示那将花费更长时间,消耗更多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