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见到吕基娅,维尼奇乌斯血管里的每一滴血便都沸腾活跃起来。
他忘却了人群,那个使徒从他的意识里消失无踪。这天晚上,一个个悖论中的启示带来的惊诧,怀疑、猜想和对一切的惊异全都化为了乌有。他眼中只有她,最后的最后,她终于出现了。在他所有的努力之后,在痛人心扉的愤怒和狂躁的一个个白昼过后,在令人忧思焦虑的一个个漫漫长夜过后,他又找到了她!
他以前从没有想到,欢乐喜悦可以扑天盖地涌向一个人,让他变得如同一只野兽,让他呼吸困难。他自己都不认识突然变了模样的自己,之前他还笃定命运女神在阻碍他的希望得以实现,而现在他不敢相信他的欢乐是真的,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这份疑虑成了他的救赎,冲动也许会让他急急忙忙,不假思索就采取行动,不过他压制住了冲动,不确定他看见的是不是另外一副幻象,一副从这片墓地上幻化出来的被扭曲了的现实的一部分,又或者,他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做梦。然而不是。这不是梦。她就在那里,他们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二十步。她完全被火光罩住,他可以尽情地,高高兴兴地把她看个够,她头上的兜帽滑了下去,拔乱了她的头发,她嘴唇张开,溜圆的眼睛直愣愣地朝上看向那位使徒,就仿佛入了迷一般。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羊毛披风,看起来和其他的普通穷人没什么不同——或许是苏布拉的一个女裁缝,或许是台伯河对岸区的一个水果小贩——然而她精雕细琢的面孔却泄露了她的身份。他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么漂亮的样子。
尽管脑袋里乱吵吵地响成一片,维尼奇乌斯仍被她身上纯洁完美的贵族气质和穿戴着的粗布奴隶披风的对比震撼了。爱情如烈火一般烧遍他的全身,它庞大无比,强烈无比,把他放在由思念,倾心、兽欲和无限的尊敬混杂起来的奇怪情愫中,绕得他晕头转向。只要看到她,他的心中就充满了喜悦,就好似一个口干舌燥的旅人发现了一杯水,细细地咂摸,沉醉在那份喜悦之中。她站在那个健硕的吕基亚人旁边,越发显得娇小、纤细,犹如一个稚子,他也注意到她现在瘦了,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脆弱得仿佛是一朵花,或者一个脱离了躯壳的灵魂,但这只不过愈发加深了他要拥有这个特殊之人的想法,和他之前在罗马和东方拥有过的所有女人相比,她完全不一样。他会乐意用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与她交换,就是把罗马拿来做价码,把世界的其他地方拿来交换,他也乐意。
若不是基隆眼疾手快拽住了他披风的一角,那一眼就会让他情不自禁,意乱神迷,什么都不想地就行动了。显然,那个希腊人就怕这个兴奋过度的贵族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基督徒们已经开始念祈祷词和唱赞美诗。很快,“主来吧”的声音响起,这声巨大的呼喊是确定他们对神的信仰,使徒开始了洗礼仪式,长老们将待施洗的信徒领至他的面前,他则从喷泉里掬水洒到他们头上。维尼奇乌斯突然非常确定,这个漫长、持久的夜晚永远不会结束了。他的耐心行将告罄。他想立刻跟着吕基娅走出这个地方,半路上抓住她,或者把她从她的居所里带走。
就在这个时候,开始慢慢有人走出这片墓地,基隆和他凑得更近了。“我们先出门吧,大人,”他悄声说道,“我们刚才一直戴着帽子,别人都在奇怪地看着我们呢。”
维尼奇乌斯留意了下,他的话确实不假。在听使徒讲道的过程中,大多数基督徒们都摘下了帽子,好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可这三个侵入者却至始至终地戴着帽子,没有露出脸。基隆的提议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只要他们出了门,就可以看清每一个离开墓地的人,那个巨人似的乌尔苏斯自然也很难被漏认。
“我们可以跟踪他们。”基隆低声说道。“我们可以看他们进了哪一间屋子。然后到明天,或者说是今天早晨的晚些时候,大人,你可以让你的奴隶们把所有的出口都堵住,然后把她带走。”
“不!”维尼奇乌斯说。
“那么你想怎么样呢,大人?”
“我们跟着她去她的住处,然后把她从那儿带走,马上就办!你准备好了吗,克罗顿?”
“我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这个剑斗士嘟哝道。“要是我没把保护她的那头公牛给打趴下,你尽管把我降为奴隶好了。”
但是基隆却开始反驳,他抬出所有的神明,请求他们保持原来的打算不做变更。克罗顿的存在不就是万一他们被人认出来时好保护他们的吗?像这样实际孤身一人地抓走那个姑娘是冒险的行为,他们可能会被杀死!再说了,她也许会用什么法子从他们手上逃脱,藏到别的地方或者干脆出城,到时候他们该怎么办呢?为什么不去打稳赢不输的赌,反而把全部赌注都押在一轮可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的赌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