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罗马继续燃烧着,马克西姆竞技场分崩离折,成为废墟;不久之后,整座整座的街区,整条整条的街道沦为碎石瓦砾。每一次塌陷崩塌之后都是飞冲入天的一根根火柱。虽然有了一些试图阻挡火势、扑灭火情的作为,大风还是一直刮个不停,带着从海上生成的飓风力度,裹挟着火苗,带着滚烫的炭屑和焦黑的余烬,吹向卡埃利安山,吹向埃斯奎琳山和维米纳尔山。
第三天时,提盖里努斯从安提乌姆赶来,他下令把位于埃斯奎琳山山坡附近的民宅作为防火屏障。然而这法子不过是个用来挽回城市残余的权宜之策。已经烧起来的一切都是无法挽回的。也是时候来决定如何处理这场灾难造成的其他后果了。随着罗马被焚,数之不尽的财富化为乌有。罗马居民拥有的一切都在大火中化作虚无,成千上万做了乞丐的人扎营在城墙之外,没有东西可吃。在城内,大量库存的食物被烧掉,而随着政府职能陷入混乱和瘫痪,也没有新的食物进来。到了第二天,绝望的百姓饥肠辘辘。直到提盖里努斯担负起灭火的责任时,才有放粮的命令发往奥斯蒂亚,但与此同时,无产者们开始变得危险了。
成群的妇女包围住了提盖里努斯设在阿皮亚区里作为临时行邸的宅院;她们从早到晚地吼叫着要面包,要住处。从萨拉里亚大道和诺门塔那大道之间带有围墙的大营里,整个禁卫军部队倾巢而动,前来维持秩序,但是他们勉勉强强地才把人群挡住。有的地方,受过严格训练的雇佣兵和怒冲冲的,有武器在手的平民们对阵,竟只是为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有的地方,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指着燃烧的城市喊道:“那还不够吧?难道你们要把我们也杀了才甘心吗?”
他们将厉声咒骂雨水般地投向恺撒,投向达官贵人和禁卫军长官的士兵。随着时光流逝,他们的怒火每一分钟都在高涨。晚上,看到沿着城墙闪烁的数以千计的宿营营火时,提盖里努斯还以为那是敌军攻城的火光。
在他的命令下,磨好的面粉,以及在国境之内能获取的每一条烤面包装都运成车,不仅仅是从奥斯蒂亚,还从周边的所有城镇和乡村运来,这些引发了截至当前最为混乱的骚动。第一趟车队到达市场时尚是夜晚,但是饥饿的百姓推倒了阿文丁山山麓的主城门,刹那间抢走了所有的供应。那是在熊熊大火的红色火光下,一副地狱般的场景:平民百姓们就像发狂的野兽似地为了每一条面包而大打出手,他们的把一堆堆的面包踩在脚下,而在粮仓和德鲁苏拱门、日耳曼尼库斯拱门之间的整个区域内,地上散落着被抢的面袋,变得如雪般洁白。哄抢一直持续到士兵们占据了周围的建筑并向人群发射弩枪和弓箭为止。
自打布列努斯和高卢人放火焚城之后,罗马就再未经受过这样惨绝人寰的灾难,而就算是那一次灾难也远远没有这一次的恐怖。至少在布列努斯手里,卡皮托尔神庙逃过了被毁灭的命运。这一次它却被焚烧,被围在了火场之内。大理石实际上并没有燃起火焰,不过在晚间,当风将火焰吹开时,山顶之上雄伟壮观的神庙露出了容貌,朱庇特神庙门廊之下的一排排圆柱弯曲变形,发出如烧红的煤块一样的火光。再者,布列努斯那个时候,罗马的人口是同宗同族的单一整体,纪律严明,忠城于他们的神明和城邦;可如今呢,在城墙周边扎营的无数奴隶和自由民叽哩呱啦地说着世上的各种语言,不受任何公民自豪感和公民责任的约束,随时准备在受到自身需要的压迫和挨饿的时候推翻政权。
这场大灾难的强度在某些情况下成为了一种限制,可怕得打消了暴民们蠢蠢欲动的意图,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地不知所措。火灾之后,瘟疫和饥荒必然随之,其破坏性也可能极大,尤其是灼灼酷夏使得境况坏得不能再坏。被太阳和大火烤热的炽烈空气中使人无法呼吸。
夜晚也带不来解脱。恰恰相反,夜晚造就出了属于它自己的地狱,尽管夜晚至少把分布在城池四周,热得透不过气来的人海给掩藏了。白昼涂抹出的是一幅鬼魅似的画卷:广袤的大都会在群山间喷发出烟雾和火焰,犹如一次壮观的火山爆发;而拖拖沓沓地一直蔓延到阿尔班山那么远的地方的是一望无垠的,数不清的营帐:有单坡茅屋,有帐篷,有篝火,有牛车,有独轮车,有肩舆,有临时板房和用树枝扎成的简陋住所,在穿不透的灰尘和烟云苟延残喘。无情的七月骄阳就如同着了火,在喧喧嚷嚷,大喊大叫,威胁咒骂,心中满是惧怕和憎恨的人群之上红通通地照耀着。
这是一道令人作呕的人类大杂烩,大部分人处在他们最为狼狈不堪的时候。在遭遇悲惨命运时,男人,女人和孩子没有了差异。建立罗马的奎里特斯人直系后裔为了空地与希腊人,与头发蓬乱,浅色眼珠子的北方人,与阿非利加人和亚细亚人动手动脚。罗马公民,奴隶,获释奴,角斗士,小商小贩,艺人,农奴以及士兵聚成了一片人海,犹如海浪,冲涮着一座燃烧着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