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14页)
他们在门厅见到了马科斯。他花白的头发已有谢顶的迹象,眼睛淡蓝,穿一身灰色的阿富汗式服装,脖子上优雅地围着黑白方格的阿拉伯头巾。他把两人领进了一间喧闹而又烟雾弥漫的房间。
“我有茶和葡萄酒,还有啤酒。也许你们想喝点更有劲儿的?”
“你点,我喝。”
“噢,我喜欢你这样的。到这边来,音响边上。对了,冰块是安全的,用瓶装水冻的。”
“真主保佑。”
铁木尔在这种聚会上如鱼得水,他轻松自如的举止,脱口而出的俏皮话和与生俱来的魅力,让伊德里斯不得不感佩有加。他跟着铁木尔去了酒水台,到了那儿,铁木尔拿起一个深红色的瓶子,给两人倒了酒。
大约有二十来个客人,坐在屋里的靠垫上。地板上铺着酒红色的阿富汗地毯。房间装饰得朴素而雅致,让伊德里斯感觉到有一种“外侨风格”。一张妮娜·西蒙的CD在浅吟低唱。人人都在喝酒,差不多人人都在吸烟,谈论着刚刚在伊拉克打响的战争,以及它对阿富汗将要造成的影响。角落里的电视调到了CNN国际频道,声音关着。夜晚的巴格达正在经历“震撼与威慑”行动的剧痛,城市一次次被绿色的闪光照亮。
他们拿着加冰的伏特加,和马科斯,还有两个神态严肃的德国青年凑到一起。这两个人为世界粮食计划署工作。伊德里斯发现,和他在喀布尔遇见的很多救援人员一样,他们也有那么一点儿阴冷,仿佛看透了世界,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他对马科斯说:“是座好房子。”
“这话得跟房东说。”马科斯走到房间另一边,带回一个瘦老头。此人头发斑白,从脑门往后梳,弄得像堵厚墙。大胡子新剪过,牙快掉光了,腮帮子因此往里缩着。他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尺寸过大的橄榄绿西装,大概是一九四几年的款式。马科斯对老头微笑着,满脸的友爱之情。
“纳比江②?”铁木尔大叫了一声,伊德里斯也马上认出他来了。
老头子咧开嘴,回以腼腆的笑容。“请您原谅,咱们以前见过吗?”
“我是铁木尔·巴希里。”铁木尔用波斯语说道,“我们家过去就住马路那边。”
“至大的真主啊。”老头子深吸了一口气,“铁木尔江?那您一定是伊德里斯江了?”
伊德里斯微笑着点点头。
纳比拥抱了他们俩,亲吻他们的脸。他脸上挂着微笑,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伊德里斯想起来了,纳比总是用轮椅推着主人瓦赫达提先生,在街上走过来,走过去。有时他把轮椅停放到人行道上,和瓦赫达提先生一起,看他和铁木尔跟街坊里的小孩们踢足球。
“纳比江从1947年就一直住在这房子里。”马科斯搂着纳比的肩膀说。
“这么说,房子现在是你的了?”铁木尔问。
纳比看着一脸惊讶的铁木尔,笑了笑。“我在这儿服侍瓦赫达提先生,从1947年一直到2000年,然后他过世了。他是大好人,在遗嘱中把房子留给了我。是的。”
“他给了你?”铁木尔不相信地问。
纳比点点头。“是的。”
“你肯定是个好得要死的厨子!”
“您啊,要我说,您过去就是个小捣蛋,我还记着呢。”
铁木尔咯咯笑了起来。“从来也没安分过,纳比江,安分都给我哥了。”
马科斯轻轻摇晃着酒杯,对伊德里斯说道:“妮拉·瓦赫达提,以前这房主人的妻子,她是个诗人,事实上有点小名气。你听说过她吗?”
伊德里斯摇了摇头。“只知道在我出生之前,她就离开了这个国家。”
“她住到巴黎去了,和她女儿。”其中一个叫托马斯的德国人说。“她1974年死了。我想是自杀的。她酗酒,可能还有别的问题,但至少她酗酒,我读来的。一两年前,有人给我了一本她早期作品的德语译本,说实话,我认为相当优秀,而且特别性感,我记得是。”
伊德里斯点了点头,又一次觉得有些别扭,这一回是因为外国人在给他上课,讲的竟然是阿富汗艺术家。隔着几尺远,他听到铁木尔正在劲头十足地和纳比讨论房租的事。当然了,他们说的是波斯语。
“你知不知道这样一幢房子你能收多少钱,纳比江?”他问那老汉。
“知道。”纳比说,一边点头,一边大笑,“我知道在城里租房要多少钱。”
“你满可以狠宰这帮家伙一刀的!”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