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瓜蔓内援时狂施舌辩 椿萱淡视处忽起禅机(第2/4页)

mpanel(1);

玉芬回得家去,已是满屋子灯火辉煌了。回屋子去换了一套衣服,就走到金太太屋子里来坐坐。走进屋去,只见金太太斜在软榻上躺着,道之三姐妹一排椅子坐下来,都面朝着金太太。梅丽和佩芳共围着一张大理石小圆桌儿,在斗七巧图。看那样子,这边娘儿四人,大概是在谈判一件什么事。玉芬并不向这边来,径直来看梅丽作什么。自己还没坐下,两只胳膊向桌上一伏,梅丽连连说道:“糟了,糟了,好容易我找出一点头绪来,你又把我摆的牌子全弄乱了。”玉芬道:“七巧图什么难事?谁也摆得来呢!”佩芳笑道:“这不是七巧图,比七巧图要多一倍的牌子,叫作益智图。所以图本上,也多加许多图案。明的还罢了,惟有这暗示的,不容易给它拼上。你瞧这个独钓寒江雪,是很难。”佩芳说时,手里拿着一本书伸了过来。玉芬接过书一看,见宣纸装订的,上面用很整齐的线,画成了图案。这一页,恍惚象是一只船露了半截,上面有一个人的样子,这图只外面有轮廓,里面却没有把线分界出来。桌上放了十几块小木板,有锐角的,有钝角的,有半圆的,有长方形的,一共有十四块。那木牌子是白木的,磨洗得光滑像玉一般。玉芬道:“这个有趣,可以摆许多玩意,七巧图是比这个单调。”佩芳道:“你就摆一个试试,很费思索呢。”玉芬果然照着书本画的图形,用木牌拼凑起来。不料看来容易,这小小东西,竟左拼一下,右拼一下,没法子将它拼成功。后来拼得勉强有些象了,又多了一块牌。于是将木牌一推,笑道:“我不来了,原来有这样麻烦。八妹,你来罢,我看你怎样摆?”于是坐在旁边围椅上,将一只手来撑了下巴颏,遥遥地看着,耳朵早就听金太太和三位小姐在讨论燕西的婚事。

金太太道:“对于你们的婚事,我一向都是站在赞成人之列,没有什么异议可持。不过老七这回的事,太奇怪了,我不能不考量一下。”道之道:“有什么可考量的?女孩子我见着了,若说相貌,准比八妹还要高一个码子。”梅丽一回头,说道:“谁比我高一个码子?我是猪八戒,比我高一个码子,那也不过是沙和尚罢了。可不要拿我比人,拿我比人,可把别人比坏了。”金太太皱了眉道:“你这孩子,就是这样不好。正经的本领不学,学会了一张贫嘴。”梅丽笑道:“我是真话。人家小姐长得俊,什么法子也可以形容,为什么拿我作一个标准呢?”道之道:“你这小家伙,连把你作标准你都不愿吗?你可知道要好的,才能够作标准呢。”金太太道:“别和她斗贫嘴,你且把那孩子和订婚的这一番经过仔细说一说,让我好考量。”道之道:“我所知道的都说了。再要详细,不如你老人家自己问老七去。我现在就是问你老人家一句话,究竟能答应不能答应?”金太太道:“靠我一个人答应了也不行,总得先问一问你父亲。看他的意思怎样?若是我答应下来,将来有了不是,我倒要负完全责任。”道之道:“那也不见得,而且只要你老人家能作主,父亲就没有什么意见的。你这样说,就是你不肯负责任的了。”金太太道:“啊哟!你倒说我不负责任?你和那冷家女孩子,也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样大卖气力?”道之道:“和冷家女孩子是没有关系,可是这一边,是我的兄弟啊。我的兄弟深深地托了我,我不能不卖力气。不算别的,我们老七的国文,可以说只有八成通。自从认识了人家之后,几百个字的文章作得是很通顺,而且也会作诗了。人家模样儿现在且放到一边,就是那一种温柔的样子,一见就让人欢喜。老七是那样能花钱的人,平生也用不着帐本。若是让他娶一个能交际的少奶奶,不如娶一个出身清苦些的,可以给他当把钥匙。”金太太道:“你这两句话,倒是对的。他们哥儿几个,就是老七遇事随便,好玩的心思,又比谁还要浓厚!若是再讨一个好玩儿的小媳妇,那是不得了。我就不主张儿女婚姻,要论什么门第,只要孩子好,哪怕她家里穷得没饭吃呢,那也没有关系。我们是娶人家孩子,不是娶人门第。”润之笑道:“说了半天,你老人家还是绕上了四姐这条道。”金太太道:“我也得看看那孩子。”

玉芬听到这里,看着金太太已经有允准的意思,就站起来笑道:“妈!给你老人家道喜啊!这是突然而来的,掉下来的一场喜事呢。”说着,便走了过来,见金太太面前茶几上放一只空茶杯,就拿着茶杯将桌上茶壶斟了一大半杯茶,放到茶几上,笑道:“谈判了半天,口也渴了,喝一杯罢。”趁这倒茶的工夫,就挨了沙发在一张矮的软皮椅上坐下了。回头对敏之道:“你们三位知道,怎么也守秘密呢?我们早晓得了,也可先交一交朋友啊。”敏之道:“我们哪里知道,也是昨天晚晌听了刘姐夫说,才知道的。”玉芬却一掉转脸,对金太太道:“妈!这是怪啊!老七那样直心直肠的人,有事恨不得到处打电报,对于这件事,他能这样守秘密,一直到要发动,才对家里说。你老人家还老把他当一个小孩子,可知道早怀着满腔的心事呢。”说着,将右手大拇指伸了一伸,笑道:“我很佩服我们老七有本领。”金太太道:“这事我也很纳闷的。一向我就不大注意他的婚事,因为他是无话不告诉人的,他要办什么事,先会露出一个大八成来。等他有了形迹,我再说也不迟。可不料这一回,他真熬到要办才说。”玉芬笑道:“知子莫若母,老七的形迹,你老人家也未尝不看了一些出来。”金太太道:“是啊!从前我看他和白小姐来往亲密,倒不料白小姐以外,他还有要好的呢。”玉芬道:“这事真奇怪极了,秀珠和老七那样好,结婚的对手方,倒不是她!”金太太道:“秀珠那孩子呢,倒也很伶俐,就是小姐脾气大一点。他们私人方面,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我是不知道。所以我总含糊着。你们年轻的人,见识浅,老是和他两人开玩笑,我就觉得不对。”玉芬道:“这也难怪呀。你想,他们好到那样的程度,还有什么问题呢?据我看,他们过去的历史有那么长,或者还可以转圜的。”道之见玉芬过来,就知道她有话说,静静地望着她,这时便笑了一声道:“三姐,你有点具体错误吧?交朋友是交朋友,结婚是结婚。若是男女交了朋友,就应当走上结婚的一条路上,那末,社交公开这四个字不能成立。结了婚的男女,也没有交朋友的可能了。老七和白小姐,也不过朋友罢了,有什么可奇怪的呢?”玉芬和金太太话里套话,正说得有些来由;不料遇着道之这个大姑子,是丝毫不讲情面,辟哩啪啦,大刀阔斧,说上一大套。本想要驳她两句,无奈驳了出来,就有帮助秀珠的嫌疑。要是不驳,自己肚里放着了许多话,又忍受不住。进退为难之间,面孔可就涨得通红,因勉强笑了一声。说道:“四妹的话,真是厉害,一家伙提出男女朋友不一定要结婚这句话,就把我驳倒。可是我也没说男女交朋友,就要结婚。不过我的意思,以为老七和秀珠的感情太好,有结婚的可能。这一件事,几乎是我们公认的了。可是到了现在并不是他两人结婚,所以我引为奇怪,我并不是对老七有什么不满意。”道之明知玉芬和秀珠那层关系,哪里又肯默尔?便笑道:“真理是愈辩愈明的,我们就向下说罢。既然三姐说老七是变了心,那末当然是不以老七为然。所以不然,又自然是没有和秀珠妹妹结婚。我先说的那一番道理,就没有错误。现在你又说,老七和秀珠妹妹在感情上有结婚的可能。但是我们不是秀珠妹妹,又不是老七,怎样知道他们有结婚的可能?”玉芬道:“从表面上自然观察得出来。”道之道:“这未免太武断了。我们在表面上看去,以为他们就有结婚的可能,须知事实上,他们尽管相去得很远。本来他们的心事,我们不能知道。现在有事实证明,可以知道他们以前原不打算结婚。”玉芬道:“四妹,这话好像你很有理。但是你要晓得人心有变动啊!这个时候,老七不愿和秀珠妹妹谈到婚姻问题上去,那是小孩子也知道的事情,还要什么证明?不过现在他是这样,决不能说他以前也是这样。”道之笑着一挺胸脯,两手一鼓掌道:“这不结了。以前他爱秀珠,现在他不爱秀珠妹妹,这有什么法子?旁边人就是要打抱不平,也是枉然。”玉芬道:“四妹,你这是什么话?谁打了什么抱不平?”金太太先以为她两人说话故意磨牙,驳得好玩,现在听到话音不对。那玉芬的脸色,由额角上红到下巴,由鼻子尖红到耳根,抿了嘴,鼻孔里只呼呼地出气。手上在茶几上捡了一张报纸,搭讪着,一块儿一块儿地撕,撕得粉碎。金太太这就正着颜色说道:“为别人的事,要你们这样斗嘴劲作什么?”玉芬道:“你老人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因为秀珠和我有点亲戚的关系,我说了两句公道话,四妹就疑惑我反对老七的婚姻事来了。难道我还有那种力量,不许老七和姓冷的结婚,再和秀珠订婚不成?”道之冷笑道:“我不那样疑心。婚姻自由的时代,父母都作不了主,哥嫂还有什么力量?要不服,也只好白不服罢了。”玉芬突然站将起来,用脚将坐的软椅一拨。便道:“这是当了妈的面,你是这样对我冷嘲热讽,我算让你,还不成吗?”一昂头,便出门走了?br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