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苍莽前途病床谈事业 凄凉小院雨夜忆家山(第3/3页)
这样一来,清秋倒不害怕了,一个人对着一盏惨白的银灯,也不看书,也不作事,只是坐了呆想。这时,楼外一阵阵的雨声,又不觉地送入耳鼓。那雨本是松一阵,紧一阵,下得紧的时候,也不过听到他屋上树上,一片潮声。及至松懒之际,一切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那松针上的积雨,滴答滴答不绝地溜下雨点。偶吹上一阵风,这雨点子,也就紧上一阵。古人所谓松风,所谓松子落琴床,都是一种清寒之韵。这种清寒的夜色里,院子里又没有一点人声,那雨点声借着松里呼呼的风势,那一分凄凉景象,简直是不堪入耳。清秋在丧翁之后,本已感到自己前途的苍莽,再又感到自己环境恶劣,伤心极了。就在她这伤心的时候,那雨点是扑笃扑笃,只管响着,那一点一滴,都和那凄凉的况味,一齐滴上心头。因之这种响声,不但不能打破岑寂,而且岑寂加甚。这屋子门外,悬的那幅绿呢帘子,只管飘荡不定,掀起来多高。楼廊外,由松树穿过来的晚风,一直穿进屋子来。清秋身上,只穿了一件旧绸的衬绒旗衫,风掀动了衣角,不知不觉之间,有一种寒气,直由皮肤透入心里。这种冷气,比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冷水缸里,还觉得难受。本待先去睡觉,然而燕西身体不好,自己本来伺候他的,而今他还不曾回房,自己先倒去睡了,这也未免本末倒置。因之只管坐在了沙发上,静静地等候。等了一点钟,又等一点钟,只听到楼下的壁钟,当当的敲过了十下响,这院子里,也就觉得又度过了一重寂寞之关似的。这夜色是更深沉了,听听楼下时,一点声音没有,连那两个老妈子,都无甚言语了。坐着也是很无聊,便站起来,将茶壶里的茶倒了一杯,喝着消遣。恰是吃过饭以后,忘了添开水,这一杯茶,也就一点热气也没有。喝到嘴里,把口漱了一漱,便吐出来了。放下茶杯子,又呆坐着。
那雨点声依然不曾停止。清秋烦恼不过,就索性走出房门来,看看这雨色,究竟是怎样?只刚伏到栏干边,燕西站在楼下海棠叶的门中,只管向她乱招着手。清秋道:“你有事不会上楼来?偏偏要我下去。”燕西不答,只管笑着招手。清秋不知不觉之间,翩然下了楼。燕西执着她的手道:“你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不是烦闷得很吗?雨声是多么讨厌啦!”清秋道:“那也不见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不是由很好的印象中,产出来的香艳句子吗?”燕西笑道:“果然的,这是看杏花的时候了。你瞧,咱们后院子里那几棵杏花又红又白,开的是多么好看!走,咱们一块看花去。”清秋道:“雨是刚刚停止,路又湿又滑,不去也罢。”燕西道:“不要紧,搀着你一点。不趁着这花刚开的时候去看,等花开过了,再想看又没有了。走罢!”说时,拉了清秋的手就走。清秋虽然不愿,可是在燕西一方面,总是好意,也只得勉强跟了他走。走的路上,正长遍了青苔,走得人前仰后合,好容易到了后院,果然几棵杏花,开得象堆云一般繁盛。杏花下面,有一个女子一闪,看不清是谁,燕西丢了清秋,便赶上去。清秋原是靠了他扶持的,他陡然一挥手,清秋站立不住,由台阶向下一滚。这里恰是一个水坑,清秋浑身冰冷,拖泥带水爬了起来,又跌下去,身上的泥水,也越滚越多,便招手乱嚷燕西。燕西只管追那女子去了,哪里听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