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庄(四首)

刘克庄(1187—1269),字潜夫,号后村居士,莆田(今属福建)人。淳祐六年,赐同进士出身,官至龙图阁学士。有《后村长短句》。

沁园春.梦孚若[1]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2],访铜雀台[3]。唤厨人斫就,东溟鲸鲙[4],圉人呈罢,西极龙媒[5]。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6]。车千乘,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材[7]。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8]。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9]!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10]。

[1]方孚若,名信孺,福建莆田人,曾三次出使金。看本词结句云云,盖追怀亡友之作。

[2]《邵氏闻见录》卷十九:“予尝秋日饯客咸阳宝钗楼上。”陆游《对酒》:“但恨宝钗楼,胡沙隔咸阳。”自注:“宝钗楼,咸阳旗亭也。”宋时的酒楼,盖以古迹为名,清乾隆十六年臧应桐修《咸阳县志》卷五“宫殿”条:“宝钗楼,在县前。《吉志》:汉武帝建。”所云《吉志》,即明赵琏于明弘治七年所修之旧志。词关合近事,而兼有吊古意,故以宝钗楼与铜雀台作对偶;又以系汉代古迹,放在铜雀台之前。其用笔在虚实间。参看下注[10]。

[3]“铜雀台”,故址在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曹操所建,与金虎、冰井共称三台。建安十五年冬作铜爵(同“雀”)台,见《三国志.魏书》卷一。这两处都在北方,时中原已沦陷,故托梦游以寄感慨。

[4]“斫”音灼,以刃掣。“鲙”,细切生鱼片,仿佛现在的“鱼生”。切东海的鲸鱼作鲙,夸大之词,以抒愤懑。

[5]圉,马圈。圉人,养马的人。“西极龙媒”,从远西来的天马,即大宛马。《汉书.礼乐志》载《郊祀歌》:“天马徕,从西极。……天马徕,龙之媒。”应劭曰:“言天马者乃神龙之类。今天马已来,此龙必至之效也。”

[6]曹操对刘备说:“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见《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共酒杯”云云,盖兼用白诗。白居易《哭刘梦得》二之一:“杯酒英雄君与操。”词意借比作者自己和方孚若,追悼亡友与白诗意合。

[7]燕南赵北,今河北、山西省。“奇材剑客”,《汉书.李陵传》载陵语,这里指北方的豪杰。

[8]“画鼓”,指街鼓、更鼓,见中卷朱淑贞《清平乐》注[4]。“晨鸡”用祖逖闻中夜鸡鸣起舞事,见《晋书.祖逖传》。以醉卧,虽画鼓如雷而不醒,却被晨鸡轻轻地唤醒了。晨鸡的声音,不必比画鼓如雷更响,“如雷”亦夸张语。以壮怀未泯,虽街鼓不惊,而鸡鸣便醒,下“谁信被”三字,言其意想不到也。一本“画鼓”作“鼻息”,“轻”作“催”。“鼻息如雷”,出韩愈诗序,见中卷苏轼《临江仙》注[3]。

[9]汉文帝对李广说:“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见《史记.李将军列传》。

[10]以梦友而悼友,虽为本篇题目,实系借以寓怀。其叙梦境都在虚处传神,用典作譬,多夸张之词,仿佛读《大言赋》,不皆纪实。如宝钗楼、铜雀台,不必真有其地;长鲸、天马,不必实有其物;从车千乘,尽剑客奇材,不必果有其人。过片说到醒了,就梦境前后落墨。以醉眠而入梦,以闻鸡而惊觉,借极熟的典故,点出作意。“叹年光”以下,硬语盘空,纯用议论,引《史记》原文,稍加点改,自然之至。随后在此略一唱叹便收。观其通篇不用实笔,似粗豪奔放,仍细腻熨贴,正如脱羁之马,驰骤不失尺寸也。有评刘词为议论过多者,如从这篇来看,亦未必尽合,故详言之。

又.答九华叶贤良[1]

一卷阴符[2],二石硬弓[3],百斤宝刀;更玉花骢喷[4],鸣鞭电抹;乌丝阑展[5],醉墨龙跳[6]。牛角书生[7],虬髯豪客[8],谈笑皆堪折简招。依稀记,曾请缨系粤[9],草檄征辽[10]。当年目视云霄,谁信道凄凉今折腰[11]。怅燕然未勒[12],南归草草;长安不见,北望迢迢[13]。老去胸中,有些磊块,歌罢犹须著酒浇[14]。休休也[15],但帽边鬓改,镜里颜凋。

[1]“九华”,山名,一在福建莆田县,一在安徽青阳县。“贤良”是古代选举的一种科目。“叶贤良”,其人未详。

[2]《阴符经》,传黄帝或太公作,入“兵家”又入“道家”。这里意指“兵家”。

[3]“二石硬弓”,提得二石重的手力才能开的弓。

[4]骢,青白色马。“玉花骢”,唐玄宗的名马。杜甫《丹青引》:“先帝天马玉花骢。”

[5]“乌丝阑”,有黑线行格的绢素或纸。红色的称朱丝阑。李肇《国史补》卷下:“宋亳间,有织成界道绢素,谓之乌丝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