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点遗憾岂不更好?崔护
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风景依旧,物是人非”是人类共同的情感,生命中的错过由于时间的轮回而更显出无奈。朱淑贞(一作欧阳修)的《生查子》就清楚地表达了这种遗憾:“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李清照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更是道出了体味到这种无奈错过时的遗憾甚至凄怆。
好诗的标准有时候并不在诗歌本身,而在诗歌后面动人心魄的故事,崔护的这首《题都城南庄》就属于这种诗。关于这首诗,有两个版本稍有差异的故事,第一个故事是说:
唐博陵书生崔护应试落第,清明节,独自一人到京城南郊游玩,至一村庄,见一庄园,里面花木丛萃,幽静若无人所居。园内有一屋,叩门久之,有一女子从门隙中往外窥视,问崔护是谁。崔护告知自己寻春独行,因口渴特来求饮水。女子便开门,迎崔护入内,让座,并奉上茶水,然后斜倚在桃花树下,两眼深情地望着崔护。崔护饮毕,便辞去。女子恋恋不舍地送至庄园门口。崔护的心也为之所动,边走边回头顾盼。一年后,又是清明节,崔护忽然想起去年在城南所遇之事,情不可抑,又前往寻访。来到去年的地方时,见门墙依旧,但门上挂着铁锁,崔护怅惘久之,便在门上题下了这首诗。
故事到此,应该就结束了,但是《本事诗·情感》却又在这故事之后加上了一个结尾:
过了几天,崔护又路过这里,忽闻园内有哭声,便叩门问之。有一老翁出来,见了崔护便说:“你就是崔护吧,是你害了我女儿!”崔护大惊。老翁便告知崔护说:“我的女儿知书识礼,尚未适人。自去年以来常神思恍惚,似有所失。那天她刚巧与我外出,回来看见你在门上所题的诗就病了,数日粒米不进,刚刚断气。”说罢又大声哭起来。崔护赶紧入门见之,见女子躺在床上,崔护奔至床前,扶起女子的头,哭着说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过了一会儿,女子睁开了双眼,再过半日,竟然复活了。老翁大喜,遂将女儿许配给崔护。
后面这个故事似乎更能让国人接受,还被改编为《崔护谒浆》《桃花人面》等杂剧,广为传播。大概这个结局更迎合了国人喜欢大团圆结局的心理。不过这种经好事者加工之后的结局总让人感觉是对诗歌情感力量的巨大破坏,人生中理想化的大团圆实在太少,很多诗歌之所以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就在于它们描画出了人生共同的失意和遗憾。第一个故事开放性的结尾更符合中国传统美学中余韵悠长、令人回味的传统,而好事者狗尾续貂之后,更显得虚假,封闭式的结局只能成为村夫村妇口中津津有味的谈资。
突然想到,为什么跟传统美学完全背道而驰的第二种结局在中国能有那么强的生命力,获得那么多人的喜爱?也许,原因只有一个,现实中的悲剧已经太多太沉重,中国人已经不愿再在艺术中重温生命中的沧桑和泪痕,于是,宁愿将残酷的现实涂抹上虚假的金粉,聊以自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