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之狂
唐代是中国历史上思想文化均比较宽容的时代,《唐之韵》说:
有了这样一个不带成见不存偏见的政治核心,加上国力强大,生产力的发展也达到了小农社会的最高水平,于是唐朝人信心十足,对什么都敢用微笑来接纳。在李氏集团统治的二百九十年内,没有因文字触犯忌讳而被判罪的,更没有被杀头的,即便是讽刺了皇帝,揭了皇帝的短,也都只算小事一桩。在封建制度下,这是唯一一个政治气氛如此宽松大度的朝代。
这在一定程度上造就了唐代诗人的狂。例如李白就曾经借用前面接舆的典故,高唱说:“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连孔子都敢笑,足见其狂。李白很多诗歌都表现了这种狂气,例如大家都十分熟悉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其实,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失意。李白年轻的时候,也和很多文人一样,到处叩响权贵的门,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赏识,使自己能有用武之地。有一次,他去找当时的北海太守李邕,李邕是著名学者,也是当时的文坛领袖。但是,对李白的干谒,李邕似乎并不关心,估计也是给了李白冷板凳坐。李白十分郁闷,就写了一首《上李邕》:
大鹏一日同风起,
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
犹能簸却沧溟水。
时人见我恒殊调,
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
丈夫未可轻年少。
这首诗一开始就借用庄子逍遥游的典故,把自己比作大鹏,还说只要自己有合适的时机,必能扶摇直上九万里。即使风小了我下降,也能把你小小的北海的海水扇干!后面几句其实也是针对李邕不识自己这匹千里马发的牢骚:现在的人,看见我说话口气有些大就冷笑,其实,孔子都不敢看轻年轻人,你们怎么能轻视我呢?
要注意的是,当时的李邕是朝廷高官,还是文坛领袖,而李白不过是个无籍籍名的年轻人,他竟然写出这样的诗,可见其狂气。
李白在很多诗歌里面都表现出这种狂,比如大家很熟悉的《月下独酌》:
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诗仙想喝酒,但是没有朋友一起。是真的没有朋友吗?未必,李白性格豪爽,朋友很多。但是这时候却无人共饮。但他还是有办法,找到了两个朋友,一个是月亮,一个是影子。但是为什么不是和桌子一起喝?或者和柳树一起喝?我在一篇文章里面曾经这样写过:
影子,既是低于诗人的众生,也是曾经的诗人,是他的源头;月亮,既是高于诗人的神灵,也是他神性的自我,是他内心梦幻和理想的写照,而诗人就在这过去的我、现在的我、神灵的我中间徘徊着,凌乱着,寂寞着,孤独着。弗洛伊德说,每个人都有三个自我:本我、自我和超我,而影子就是李白的本我,月亮,就是李白的超我。灵魂对超我的念念不忘与肉体无法摆脱本我的羁绊,是诗人孤独的原因,也是诗人伟大的源泉。正是这种灵与肉的冲突使他们将灵魂无限地接近伟大与崇高,又不得不随时受着尘世凡俗的困扰,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孤独,却无法摆脱孤独。
如此看来,李白虽然有两人“共饮”,但其实他是在和“自己”喝酒。为什么?我想,很可能是因为,李白认为自己周围的人,都不够资格与自己喝酒,于是,只好自己和自己喝酒了。这种心态,难道不是狂吗?
“狂”其实是来自诗人对自己的人格期许。李白有一首诗说:
为草当作兰,
为木当作松。
兰幽香风远,
松寒不改容。
这是一首明志诗,很显然,李白是把兰花和松树作为自己的图腾,决心以遗世独立的姿态行走于世间,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一点狂气呢?
诗仙很狂似乎是在意料之内,但是沉郁顿挫的诗圣杜甫狂,这多少让人有些意外。他自己诗里就说:“自笑老夫老更狂。”杜甫曾经在成都住过几年,当时是依附剑南西川节度使严武。但是,杜甫对自己的恩人似乎并不是那么尊敬。有一次他喝醉了,甚至指着严武的鼻子说:“没想到严挺之居然有你这样的儿子!”严挺之是严武的父亲。在古代,称别人的父亲的名字是极其无礼的行为。在讲究儒家伦理的唐代,对父讳是很重视的。诗鬼李贺的父亲叫李晋肃,于是就有人说,李贺不应该考进士,因为“晋”与“进”同音。关于这事,韩愈还专门写过一篇《讳辨》,对这种观点进行驳斥。可是李贺终究也没有胆量冒天下之大不韪,终生都没敢去考进士。由此可见,杜甫的行为在当时人看来是多么狂妄。严武是一个武人,对杜甫的狂早就忍受很久了。据说,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了,提起宝剑就要出去杀杜甫,可是衣服被蚊帐钩子钩住了,怎么也解不开,手下一看,马上去通知严武的母亲,母亲亲自来求情,杜甫才免去一死。《新唐书》甚至说:李白的《蜀道难》有“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的句子,其实就是担心杜甫的生命安全,表现自己对他的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