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政治学、经济学与国际体系
罗伯特·吉尔平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有用的关于“世界政治经济学”这个词的概念。吉尔平指出:“简单地说,这里研究的政治经济学是指国际关系中追求财富和追求权力之间相互的和动态的互动关系。”(Gilpin, 1975, p.43)
我们知道,因果关系是相互的而不是单向的。一方面,权力的配置状态导致多种多样的产权模式,这些产权模式决定着财富的生产和分配;另一方面,生产效率的变化以及对资源的获取,从长远来说影响着权力之间的关系。另外,财富和权力之间的互动是动态的,因为财富和权力以及两者之间的联系处于不断的变动之中。
在国际关系中,财富和权力是通过各个独立的行为者(其中最重要的行为者是国家)的行为而联系在一起的,两者之间的联系并不从属于一种世界政府的等级制度。在国际关系中,没有一种权威性的机构来执行资源的分配任务,我们还不能谈论一个能对经济后果进行决策的“世界社会”;当然,也不存在坚实有力的全面规则。如果行为者要通过协调它们的政策来增进它们的福利,它们必须通过相互的谈判,而不是乞求中央的指导力量。在世界政治中,不确定性是普遍存在的,达成协议是困难的,而且没有可靠的屏障可以阻止军事和安全问题对经济事务造成损害。另外,围绕收益如何分配而产生的争论普遍存在于各个行为者之间的关系中,因为谈判协定从来不会是永远有效的,行为者总是试图将负担加在别人的身上,而自己却不愿意承担调整的成本,而且,这种力图使别人承担调整成本的问题在不断地重复着。表面的胜利可能只是一时的幻想,而失败也只是短暂的,因为任何政治谈判和策略,都不会产生只给某些人带来权力而不给其他人带来权力的最后结果,而是产生那些在将来可能被撕毁或处于纷争之中的协议,而当这些协议将被废止或者处于纷争之中时,也就意味着新的谈判和策略的再次开始。
所有的国际关系学者都理解这一点。不过,难以把握的倒是最基本的常常具有误导性的“财富”和“权力”这两个概念的含义。吉尔平将财富定义为“任何可以带来未来收益的东西(资本、土地和劳力);它是由物质资产和人力资本(包括具体实在的知识)组成的”(Gilpin, 1975, p.23)。吉尔平这个概念的问题是,它似乎将财富只限定在投资性的物品上,而将那些只能提供消费价值的资产排除掉了。一般来说,食品、汽油以及首饰,都被认为是财富,但是它们不属于吉尔平所说的财富概念范畴。而斯密关于财富的概念是指“一个社会中土地和劳力的年产量”(Smith, 1776/1976, p.4),这个概念避免了吉尔平概念的缺陷,但是它导致了另一个问题,因为这个概念只指收入的流量而不指资产的储备。而我们在平常意义上使用的财富概念,是从储备意义上而不是从流动意义上说的。考虑到这个问题,我们应该遵从卡尔·波兰伊的看法,他把财富定义为“物质需要得到满足的手段”(Polanyi, 1957/1971, p.243)。不过,我们同样可以指出波兰伊这个概念的一些缺陷。大家知道,罗宾斯在半个世纪前就指出,如果经济学家只孤立地谈论物质需要的满足的话,那么这种“物质需要的满足”包括的是“厨师的服务而不包括舞蹈家提供的服务”(Robbins, 1932, p.9)。然而厨师虽然生产了一种物质产品,但对这种产品的消费(大快朵颐的乐趣)可能同去看芭蕾舞或戏剧所能达到的最终目标一样是非物质的。
考虑到上述概念的不足后,我们可以把财富简单地定义为“获得满意的手段”,或者不管是以投资的形式还是以消费的形式,任何可以产生效用的东西。这个概念具有这样的优点,它把财富看作是一种资源的储备,没有武断地把消费性的物品或者获得满意的非物质因素排除出去。但是这个概念从两个意义上讲还是显得宽泛了点。第一,它忽略了对稀缺性的考虑。在新古典经济学的分析中,价值是由市场关系派生出来的:财富只能在市场已经对不同的产品和服务定价以后才能进行估价。例如,水可以被看作土地的产物,但是在一个生态未被破坏的社会中,因为它可以自由索取,所以是不能构成财富的。因此,在新古典经济学的价值理论中,交换价值而不是使用价值才是决定性的。第二,即使我们考虑到稀缺性的因素,我们仍然需要对两种值得珍视的经验作出区别,一种是不改变其内在特性就无法用货币交换而得的体验,例如爱、纯粹的友谊关系、以及使别人产生天恩眷顾的能力等;另一种是可用货币交换而得的体验,例如与陌生人的性行为、扶助商业上的伙伴以及获得“百事可乐的感觉”等。这样,把财富限定在“获得满意的手段”上,财富的含义就不仅仅是稀缺的,而且在市场上也是可买卖的。因此,世界政治经济学中所说的“追求财富”是指“追求可买卖的获得满意的手段”,不管它们被其拥有者用来进行投资还是用来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