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头儿(第3/7页)

疯傻。

柔韧。

沉着。

顺从。

骄傲。

此刻,在尝试理解瘦子时,安娜心想自己恐怕发现了新的品质样本。

当然,瘦子娴熟的语言能力可以跟父亲媲美。这点显而易见。但安娜想到父性这个词的时候,她的意思可不是指这个。

任何小孩在外面嬉耍玩乐的过程中很快就学会分清楚懂得跟儿童打交道的成年人和可能因为缺乏这种经验而可以被利用的成年人的区别——有些成年人的权威基础固若金汤,有些则单薄如翼,经常被高估,缺乏实力支持,只具备徒有其表的墙面。检验这些大型建筑的实力就是儿童们的事业。安娜跟任何别的孩子一样懂得识别这两种东西。

这项品质——父性——在安娜心中,在某种程度上是构成前者即更有经验感的权威的素质——但只是在某种程度上。当然还有其他要素,某种安娜使劲想在自己心里描述的东西,某种让安娜体会到某种绝对安全和保障的东西,这种东西往往在童年结束的时候就不再有了。这种东西有多半成分接近父性。不是每个男人在这个领域都拥有很大天分,就像很多人无法做到唱歌时不跑调,或者没法绘声绘色地描述一次日落的景色。

可是这个瘦子却拥有多种天赋。

他们走到大路上的时候,连一个字都还不曾说呢。他们走起来后瘦子一次都没有俯视过安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从来没有观察过安娜。

安娜早就准备好了,只要他们找到那条土路,就打算沿着它往回走,但瘦子却不打算这样。他只字未作解释,没有理睬那条小道继续往前走去,把自己的路线拐了个弯,向前朝地平线上一片茂密的树林台地走去。瘦子打破沉默开始说话时,安娜差点儿就要问瘦子他们这是去哪里。

“谢谢你,”他说,“警告我。”

安娜被这句话完全弄糊涂了。他这是感激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呢,还是生气了?安娜弄不懂。但是,安娜知道,如果有人对你说了谢谢,你不回应是不礼貌的。

“没关系。”安娜用那种自己能掌控的最大程度的沉着口吻说。

瘦子叹了口气说:“你做得挺好。”

他们大踏步走的时候,他明显出于照顾两人的差别放慢了步伐,可安娜还是要走两步才赶得上他的一步。此刻,打破夜晚宁静的唯有安娜旁边瘦子迅速移动的碎步踩在草上的声音。

终于,瘦子又开口说话了。“仔细听好了,”他说,同时又舒缓地释放出一声叹息,“世界目前是个非常非常危险的地方。”他的声音变得冷静和慎重起来。

安娜对这句话在自己心中引发的突如其来的害怕和沮丧毫无准备。往往,成年人当着她的面说到危险的事情时,会迅速向她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会很安全。瘦子根本没有这样做,夜里,他的这个疏忽发出的声响简直跟他刚才说的话一样逼真。

他说的每句话——也许尤其是他忘说的那些东西——似乎都携带着可靠的真理的分量。

安娜使劲抑制住突然发出的呼哧声,瘦子还是感觉到了。“这话吓着你了?”他说。

安娜点点头。“嗯。”

瘦子皱了下眉头。“很好。”

前方那片黑魆魆的树林像一群木巨人般赫然耸立,每个都是安娜这位同伴的摹影。

“克拉科夫有你认识的人吗?”

安娜点点头。

“是能照顾你的人吗?”

对这个问题安娜还没有理想的答案。以前,安娜可能会说是的,可是以前,她可以提什曼医生的,可以说是照顾她的人中排在最前面的了。再者,克拉科夫本身已经变成危险之地,虽然她从来不肯让自己承认这点。那地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房子、人行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城里的楼房、汽车和靴跟之间的每寸空间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如果它不是吞噬她父亲的大张的嘴的话。

从他们开始同行以来,高个子第一次低头俯视着一声不响的安娜。

现在他的语气有种循循善诱的味道,口气回落成有权威感的轻松活泼的调子,当某人向孤陋寡闻者传递信息时常用这种口吻。“听我说,如果你怀疑自己没有好事或者欣慰的事可指望的话,那么你就必须假设自己没有那些东西。”瘦子又沉默片刻,“现在不是憧憬的时候。”

安娜没有回答。两人一同在那片低矮的树枝边缘下面穿过去。

这次,他们又好长时间没说话。瘦子带路绕过一片又一片树丛,最后在远离大路的一个弯角落下脚。安娜在瘦子旁边坐下。地面又冷又硬。树根戳得她很不舒服。

安娜刚蠕动了几下调整好位置,可以保持这个姿势一口气坐几分钟,高个子随即站起来,开始脱掉身上的层层外衣。他把那件长袖西服外套递给安娜,安娜感激不尽地裹在身上拿来御寒,接着他又缩了下肩膀把大衣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