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步枪的人(第2/11页)
他们的努力如愿以偿——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以引导丢了食物的人家沿着踪迹找到森林来。
但是,最后,无论多么谨小慎微都没法让他们在那里安全无虞。
在小石洞里,除了讲故事,主要的时间都用来打盹了。这是最好的消遣和缓解饥饿痛苦的方式,还有额外的益处,让他们休息好为夜间进入小镇的短途旅行作准备。
燕子男经常乘安娜睡着的时候去附近随便走走。他总是等安娜闭上眼睛的时候出去,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又赶回来。但是安娜睡眠很浅,几乎总能听到燕子男离开时靴子在雪地里咔嚓咔嚓响的声音。
燕子男睡着的时候,安娜从不出去走动。她喜欢观察燕子男。他沉睡着的脸让安娜想起在湿地时他变成的那个燕子男。也许那只是他们离开克拉科夫后在山上度过的第一个晚上的记忆,但是在那种状态观察他,目睹他均匀、规律的睡眠中的呼吸,安娜总觉得自己似乎想靠得更近些,好好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那天晚上,安娜醒来时天已漆黑。先是脚,像燕子男离开时那样在雪地上踩得咔嚓咔嚓响,但这会儿的脚步更多,很多很多脚步,还有身体活动时金属互相轻轻的刮擦声。
燕子男没有回来。外面岩石上方天已经黑了。脚在她身边踩过去时传来几声咕哝,但是安娜辨认不出具体的词或者语言。她使劲屏住呼吸。
事情开始的时候,他们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她还能听到他们在雪地里的脚步声,但是现在已经走远了,没有近到她连呼吸都害怕的程度。
第一声枪响只出现了一下,是从一支手枪或者步枪里射出的,接着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根本无法恰当地向一个从没听过这种尖叫声的人描述这种声音。这种声音超越了人类身体能发出的极限,如此粗砺和尖锐,似乎从别的世界传来,但又如此像动物的声音,乃至在亲身经历者的身体中产生了幽灵般的惊声尖叫,在你的胸腔里发出剧烈的回音。痛苦或者恐怖这样的词都不足以描述。说实话,任何语言里都没有合适的词来描述。想象这种尖叫声的唯一方式是把它想象成宇宙撕裂开来让死神钻出时产生的声音。
起先是一个人在尖叫,随后传来一波咕哝声,接着更大的声音冲着咕哝声咆哮。安娜还是辨别不出什么语言。狗开始吠叫,接着又传来枪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脚步声一个跟着一个,尖叫声和哭喊声混合成一片,像传染病般在各种声音中向外弥漫开来。
有人放声大笑。
最后,只剩下枪声。枪声逐渐淅淅沥沥,最后只有断断续续的喷发声,一次两三声,在清除着落下的任何残余生命。
安娜紧紧攥住喉咙,另一只手迅速捂住嘴巴,极力控制住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她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她的脸蛋、下巴、喉咙和眼睛,全都因为手捏得太紧而受到挤压。她竭尽全力不要哭出来,最后还是没忍住。
安娜听到士兵们的靴子声、闲聊声,顺着她这边追查回来,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能闻到香烟的味道越来越重。狗脖子上的项圈叮叮当当轻轻击打着牵绳。
恐惧没法形容她的感受。恐惧是种不确定的感觉。可安娜很确定自己马上就会死掉。
这一带遍布她的脚印,燕子男也同样如此,每串脚印都通向或者来自她此刻正坐着的地方。
这些熊和狼,这些动物,他们会嗅出她的味道,然后过来找到她,这毫无疑问。这会儿只有她一个人。
她马上就会被找到。
安娜的脑子在疯狂地运转着,可是她想不起该管自己叫什么名字,以便阻止他们伤害她,而她现在手里没有浆果,就在她待的洞外,离她那么近,有个人在大笑。她竭尽全力遵守燕子男制定的那些规矩、原则和体系,可是无论你抵御外面世界的行动多么有计划,多么有逻辑,雪仍然会下,你的脚还会在身后留下你去过哪里的印记。
再多的理论都救不了她。
这时她听到了那声音。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燕子的歌声。
也许她不会活下来了,但是听到一只鸟儿的歌声,一个男人发出的歌声——这让她想起那个早已忘记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的事物是会存在的。
让她活到现在的不是那些规矩——而是燕子男。
是燕子男在歌唱。
如果士兵们第一次到达的时候就查看,他们很可能会看到点缀在地面上的脚印,可是他们的猎物走在前面,用疲惫的步履把那些踪迹擦得无踪无影。也许倒下的人中有一两个看到了——也许明白这些脚印意味着什么。但是那已经没有危险了。
短暂的十五分钟过去后,士兵们走了,但燕子男却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来接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