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今天我在东关花鸟市场遇到了我的前同事葛翠玲。我们曾经在一家超市里一起干过收银员,还经常一起吃饭,如果不是她先离开的话,我们恐怕现在还能在一起逛逛街——而现实的情况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她热情地邀请我去她的家坐坐,“反正也不远,就在后面的小区,走两步就到了。”我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就跟着她去了。出了花鸟市场,往东穿过一条小巷子,再左拐进一个铁门,她的家就在小区家属楼的三层,不大,一室一厅一卫,估摸六十平方米。葛翠玲拉着我去看她放了一张床就满了的卧室,又看狭窄的卫生间和装着小浴缸的洗澡间,最后来到客厅。客厅中间搁了一张双人沙发、一张小圆桌,沙发后面是装了抽油烟机的厨房。靠墙有一个大花盆,在这个逼仄的客厅里看起来颇为突兀,花盆里的发财树长得很健壮。葛翠玲把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吊兰放在沙发边的窗台上,转身去厨房打开碗碟柜拿出电水壶和茶杯,“真不好意思啊,平时没有什么客人来,这些东西几乎都没有用过。”
这个房子是她和她的老公于明去年贷款买下来的,家里凑了几十万,夫妻两个又借了些钱,终于把首付给缴了。“剩下的三十年我们就是房奴了。”她把泡好的红茶端给我,自己也坐了下来,抬眼看了看客厅,“屋子漏水,你看那墙角上的水渍,叫于明去跟楼上的人说说,他倔得跟牛似的,就是不肯去交涉。隔音也不好,隔壁小孩天天又是哭又是叫的,大半夜吵得人睡不着觉,叫于明去说一下,他照旧是不管不顾。这段时间我身体不好,本来工作就不好找,于明就让我在家里歇着。我哪里敢歇啊?房贷那么多,想一想都睡不好觉。”我问她身体怎么了,她又起身拿电水壶给我的茶杯续水,“老胸闷,喘不上气,站一会儿就很累,就只好在家歇一段时间。去医院也看了,开了一堆药,又花了不少钱。”
“那于明呢?今天不是星期天吗,怎么没见他?”
葛翠玲站在客厅的中央,环顾四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他就在这个客厅,也许在卫生间,也许干脆不在这个家里,而是在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街上,当然也可能不在这座城市。”对于我惊讶迷惑的神情,她抱歉地笑了笑:“我真的很难向你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天来,我一直都想找个人说说,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整个事情真是太奇怪了。”说着说着她的眼眶湿润了,我连忙把她拉到沙发上,拍拍她的肩头,“你跟我说好了,别难过。”
她靠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她又一次环顾四周,“你相信一个人会凭空地消失掉吗?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一下子就不见了,你相信吗?”
“我在魔术节目上看过。”
“不,这个不是魔术,于明哪里会这个?”
“你是说于明消失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会消失,但是他也会回来。”
我搂着葛翠玲的肩膀,不由得担心地说:“会不会是你最近身体不好所产生的幻觉?也可能是医生开的药有致幻的副作用。”
葛翠玲坐起来,很坚决地摇头,“没有,真不是我的幻觉。”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恭喜发财”的十字绣,想必是葛翠玲闲在家里的作品。阳光穿过窗户洒在小桌上,吊兰伸展的叶脉上笼着一抹光。
“真的不是我的幻觉。还是从头跟你说吧。半年前,我们刚把屋子简单装修了一下,就搬进来住了。他每天要去公司上班,我给他做好早饭,再准备好中午饭让他带到公司去,晚上等他回来的时候,我晚饭也已经做好了。剩下来的时间,我打扫屋子、洗衣服、拖地,闲下来我就去菜市场和花鸟市场逛逛。于明的工资不高,他在那家公司工作五年了,才涨过两回工资。我们搬到这里来后,他们公司的业务扩大,升了他的职,让他当了项目组组长。职务升了,工资也涨了几千,我那个高兴啊,如果这样干下去的话,有了点儿钱,或许我们能要个孩子。我一直都想要个孩子的。”
“是啊,有个孩子好啊。记得我们在超市干的时候,你还说过想要个女儿呢。”葛翠玲向我笑了笑,又要起身给我续水,我说不用了。
“可是于明不肯要。也不知道为什么,升了职,他看起来也不怎么开心,脾气也越来越不好。”
“怎么会?他脾气是公认的好啊。我记得当初我们一起爬山的时候,一路上都是他给我们背包扛行李的。你大姨妈来的时候,冲他发火,他都笑眯眯地哄你。”
“是啊。”她叹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那时候他完全不是后来的样子。有一次,我早上煎的鸡蛋煎老了,他就发火,说我故意的。我说怎么会,鸡蛋老一点嫩一点有什么关系。他就闷头不说话,把装鸡蛋的碟子摔到地上去。我从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也不敢问他。那段时间他总是在加班,晚上也是很晚回来。好容易等他回来了,问他吃了没有,他也不理我。他这样搞得我很想发火。凭什么啊?嫌弃我不能挣钱?我是不想挣吗?他一个大男人,闹什么别扭?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过了两天,他又变得好些了,我做什么他吃什么,也不发牢骚。我想他压力大才这样的,心里就原谅他了。他气色看起来不好,晚上睡觉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已经很久……”她咳嗽一下又接着说下去,“没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