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每当写起小说时
有一天早上我忽然做了一个梦:下了好大的雨,我便躲进了我们村头的小店,这时候一个女孩也躲了进来,我激动得快要站起来了。她是我最早的暗恋对象,初中时我们是同学,还做过同桌。不过,人家是校花,很难接近,平时也从来不会跟我说话。她成绩一直很好,考上了很好的高中,当然也顺利地上了很好的大学。我们虽然是同一个垸的,可是这十几年来,我们一直都没有碰过面。在梦里,我可算碰到她了。我向她打招呼,她瞥了我一眼,又收回目光看门外的瓢泼大雨。她那个高傲冷漠的眼神,真是把我伤到了。我心里好生气,手团在一起,“她有什么呀?我干吗这么低三下四的?她为什么看不起我?”这些一连串的追问在我的内心中轰炸,却冲不出我的口。
醒来的时候,窗外阴沉沉的。心里的那种憋屈感依旧还在,那么鲜明那么真实,让我有立马想去写的冲动。我随即起床,打开电脑,那些句子想都不用想,就自动流淌出来。我倒不是要还原梦中那些纤毫毕现的场景,毕竟醒来时,在梦里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一下子觉得有些滑稽。我是被那种“刺痛感”抓住,它像是一粒种子,飞速地在我脑海中转换成一个场景:淅淅沥沥的雨,烟雾缭绕的小店,哗哗啦啦的洗牌声,氤氤氲氲的田野,“我”坐在一角,潮湿的空气中是无所事事的风,此时她闯了进来,她冷淡的面孔,滴着雨水的伞,还有那熟悉的神情……然后接下来,故事该怎么进行下去呢?
一般写小说,往往会有个事先的酝酿和构思。比如说这个小说大概多少字,有哪些人物,每个人物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们会是怎样的性格,相互之间会发生哪些事情……总之,在下笔之前,脑海中大概有一个构思好的“行程图”。然后开始写的时候,第一稿完全是写梗概,比如说“1986年,夏宇在北京开车时,在一个小巷子撞到了王慧丽。王慧丽受伤。(这个时候,要写当时的天气,注意还有小卖铺的那个老板,另外在第四章的时候要有个呼应的细节。到时候要注意。)”括号里是写梗概时,提醒自己真正开写时要注意的地方。写第一稿时,完全不用考虑字词的选择,语句的节奏,写到高兴的地方,可以由着自己的兴致细细写一番。
有了第一稿后,心里有底了,再也不怕盘桓在脑海中的构思飘走,或者没有动力开写。第二稿,是正式开写。“那是1986年的夏天,夏宇开着他的桑塔纳,准备去东直门接赵开霖。刚下过雨,空气难得湿润起来。车窗大开,蝉鸣声一浪接一浪。他哼着《甜蜜蜜》,心想赵开霖今天会穿什么衣服……”开始在梗概上添加环境描写、人物的心理描写,渐渐随着词汇语句的增多,节奏感也慢慢出来了。找到了这个节奏感后,写作时会顺利很多,它自带韵律,让你的思维随之兴奋起来,一句接着一句,带出小说的段落;一个段落接着一个段落,小说结构也慢慢呈现出来。由于之前的梗概在,写的时候不至于迷失方向。当然很多时候,写作的乐趣在于未知,在于写着写着突发奇想,感觉小说不是沿着自己原来预设的另外一个方向走,这时候是迷人的,也是危险的。很有可能,你掌控不住了;当然,另外一种可能是,它能带着你往前走,走着走着又看到了另外的天地。
有了完整的小说梗概,又找到了叙述的节奏感,心里就不再那么慌了。慢慢来,慢慢写。那真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舍不得一下子离开。我记得在写一个四五万字的中篇时,上午出门忙事情,中午睡个午觉,下午两点开写。因为不是一口气写很多,不会趁着性子来,往往头一天写了五千字,嗯,打住,不写了,虽然脑子里很兴奋,有很多的场景和对话都在那里蹦跶,但是不准写了,出门,散步,看看路人,或是看看视频,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想正在写的东西。兴奋时,往往有写作的快感,一泻千里,语句像是要跳起舞来,往往会忽略掉很多需要注意的细节。此时,停下来,脑子清空,慢慢恢复了冷静,这时候可以好好想想明天要写什么,要注意哪些方面,要准备查一些什么资料。好了,这些弄好后,第二天开写时,很容易就会进入创作的状态。就这样希望自己始终是冷静的,又带着节制的热情,一章章地往下走。
第二稿写完,整个小说算是完成了一大半,心里就更不用慌了。把它扔到一边,冷它个三五天好了,该干吗干吗,只要不想写作。再次看稿子,心态上会把自己从“作者”移向“读者”——还是严苛冷酷的读者,带着要挑刺的心理:“这个比喻句什么鬼,真的很烂好不好!”“这一段实在是太笨了!你是不是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在偷懒?”另外一个卑微的我,开始逐句逐句修改:“他走在路上,看了赵开霖一眼。嗯,这个‘看’是不是太普通了?瞥呢?瞅呢?路上当时的光影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树呢?他除了看,当时周围还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好的闲笔呢?说好的不要让小说太紧绷呢?”这个讨厌的家伙,老在耳边聒噪,可是你还不得不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