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啤酒喝起来像有金银花的凉茶加了气
“图怎么样了?”凌晨三点多,Z走过来问我,我坐在办公室的最里面,和同事们都离得远。
“还要一个多小时,你做完了?”
“嗯。”
“那你先回去吧。”
“雨太大了,我等雨小一点再走。”
“今天早晨在暴雨的声音里醒来,以为整个城市都要被淹掉了。”
“被淹掉了就好了啊,就不用上班了。”他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低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他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我旁边,看The Elephant Vanishes(《象的失踪》),村上春树短篇小说集的英文版。
“我可以喝啤酒吗?”他问。
“你买了酒?”
“嗯,在冰箱里呢,一个人的时候偶尔喝。还剩一罐。”
“喝吧。”
他起身去拿啤酒。
“冻得刚刚好。”
我伸手摸了摸冰凉的银黄色金属罐。
“这么凉,倒是很提神啊。我快睡着了。”
“读点东西给你听?会不会就不困了?”
“好啊。”
“给你找篇短的读。”他细长的食指在打开的书页上想起了什么似的敲了一下。
“One beautiful April morning,on a narrow side street in Tokyo's fashionable Harajuku neighborhood,I walk past the 100% perfect girl……” [1]
他轻声地念起来。之前看过中文,所以虽然自己英文够烂,大概也知道他在读些什么。
“还有什么有趣的?”读完这篇,他放下啤酒的罐子,又站起来。
我看了自己桌子上的几本书,挑了一本让·波德里亚的《冷记忆》。
书非常小巧,很轻,封面摸起来也舒适。买这本书的时候我还在学校,偶遇学校里摆的书摊,卖的都是南京大学出版社的书,以为是本小说就买了,结果并不是。
“读这个吧。一段一段的,随便从哪儿读起来都可以。”
“炎热是一间黑色的房间,在这个房间里,身体享用着其细胞的轻度垂死状态。”
“所有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那些中途夭折的事情,那些速度太慢而永远无法到达的事件,还有一些无声的事件,即永远没有机会发生的事件——所有这一切构成了我们历史的反物质,不在场事件的‘缺失的质量’,这种缺损改变着真实事件的进程。”
“……”
就这样念了几段,我大概也没听进去。
“怎么办,用普通话读起来感觉怪不好意思的,想用粤语读。”
“可以啊,试试?”
他又新读了一段。
“完全听不懂。”我给出诚实的回答。
“是我的错。”他说,“你知道吗,麒麟啤酒喝起来像有金银花的凉茶加了气。”
“哈哈,真的吗,还有这么怪的名字的啤酒。”
“Kirin啊,试一试?”
“好啊。”
“去给你拿个杯子。”
他去门口的储物柜里拿了个纸杯过来,倒了半杯。
我喝了一大口。
哪里像什么有金银花的凉茶嘛,完完全全就是啤酒的味道而已。
凌晨四点,外卖送货员到了,砰砰地敲着办公室的玻璃门。
同事去开门,一边招呼我们剩下的三个:“差不多都该画完了吧?”
“嗯,已经在存文件了。”
“饿死啦!”
大家回答着。
“画不完也不画了!”我也虚张声势。
天快要亮了,屋后的水杉树林褪去夜晚的蓝黑色,鸟在树林里叫。同事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清晨清凉的空气涌进室内。
“去露台吃吧,雨已经停了。我先拿出去了啊,你们快来!”
他们陆陆续续地都走出去,在屋檐下的桌子边坐下来。Z拢着手点燃一支烟,一个女同事站在旁边伸懒腰,她穿着白色的裙子,一夜过去,裙子皱巴巴的。有人坐下来开始拆包装纸,我已经闻到了空气里鸡块的香气。
“喂,等我五分钟啊!不要都吃完!”我对着窗外大声说。
“快点!饮料里的冰块已经化了。”
于是我立刻跑了出去。
终于坐下啃了几口鸡块之后,睡意袭来。
“喂,我们来的那天,对工作可都是抱着美好幻想的啊!够蠢的吧?”
喝下一大口冰可乐,我含糊不清地向Z抱怨。
“还好啦。”他撕开番茄酱的包装袋,吃起薯条来,“因为那时候已经是夏天的开始。”
“夏天,一个美好幻想高发的季节。”他很肯定地说。
那天是什么样的?
那天早晨,天气爽朗,气温开始攀升,人们来来往往,姑娘们大方地露出白色的大腿。公交车停在巷子口的站台。法国梧桐最后的毛絮从长大的叶子底下飘落下来,五月的阳光穿不过叶子,只照得它们透明起来。我从公交车上下来,穿过十二米宽的马路,走进弯弯曲曲的巷子去公司。巷子口的金银花散发着甜蜜的馨香,我一个人在风里走着,Z就走在我前面大约十米远的地方,后来我们的距离渐渐扩大到二十米、五十米。十分钟之后,我就会知道,他是和我同一天入职的新同事。